2、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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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皙摘草叶的动作十分轻柔，一遍拣着草屑一边有意无意地为汪汪梳着毛，汪汪伏在霍皙的怀里吹着风挠着痒痒，懒洋洋地就不愿再动。于是她自暴自弃地四肢一伸，彻底地把自己当成了一条狗。
霍皙好像对狗很感兴趣，此时虽然听得是女子的声音，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索性将汪汪往腿上一搁，尽心尽力地做起狗奴来。他挠着汪汪，将自己召唤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此处是霍皙居住的山，名曰绝尘。霍皙从前与师父一同住在山上，直到四年前师父寿终西去，霍皙便一人居住在这幽深山林里。这位师傅无姓，仅有一个名呼作临尘。临尘师父仙风道骨，法力高强，能在山上徒手开辟平地，更精通玄奇高妙的召唤术。他在世时偶尔会召唤出一二逝去的故人，为他们选一个皮囊，如折扇，古画，人偶等等，然后阖上屋门，与友人聊天品茶，吟诗下棋。一诉离情，动辄几天几夜。然后再作法将友人送走，不忘撒上一大把纸钱聊表心意。霍皙的召唤术便是承自临尘，可惜师父仙逝后他无人教学，只好自己摸索。现在霍皙已满十八，到了师父允许他下山的时候，他准备在下山前把师父召唤出来，寒暄两句，做个告别，顺便解一解这些年独自学习积累的疑惑。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为师父准备的皮囊竟然变成了一条狗。也许是师父怪他选了一条狗，此次召唤并不成功。他并没有召唤出师父，而是召唤出了无辜的汪汪。也正因此，他没能向师父讨教送灵的方法。他虽然遗憾，但汪汪是他召唤出的第一个灵，他表示心情激动，并承诺在将她送走前好生照顾。
“汪汪，相逢即是有缘。你我主仆一场，不如你随我去看一看这大好河山。”霍皙拍了拍汪汪的狗头。
此时汪汪已经彻底接受自己成为了一条狗的事实，像饼一样摊在霍皙身上，棕黄色的狗毛泛着柔和的光泽。“用不着说套话。想养狗就直说。”她仰起头，看着霍皙的脖子，“另外我可以教你召唤术。”
“真的？”霍皙猛地一拍汪汪的背，“我从未见过如此博学多才之狗！你怎么会召唤术？”
汪汪心说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你见都没见过，嘴上却受用地说：“兴许是天地灵气灌注，教我无师自通。其余的我也不清楚。”
她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昏睡在黑暗中，神志不清，一身的本领却如镌刻入骨般清晰熟练。她清楚地感觉到芸芸众生与自己的差距，她极度自信以至于她刚醒来时觉得自己可能不小心开辟了天地。
但是她不会告诉霍皙这些。本能的警惕使她下意识地有所保留。
“啊，天色有点暗了。我们先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下山。”霍皙抬头看看，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把汪汪抱了起来，揣在怀里往前走。
汪汪在霍皙的怀里被卡得有些不舒服，她轻轻挣扎，便感到身旁的手臂放松了些。于是她有心情探出头去看一看沿途的风景。
绝尘山无愧于这个做作的名字，自有一股了绝尘俗的味道。山路幽静，人烟灭绝。隐于枯草中的小径被落叶覆盖，行走其上发出低微的摩擦声。山林间意外地有淡淡的雾气缭绕，在雾气中前路显得渺茫，汪汪只能看到霍皙大约是沿着一条清浅的山溪行走。溪水裹挟着落叶，一眼能望见底，清澈得使人能感觉到寒意。头顶繁密枝叶间透出的些许暗淡阳光，堪堪给人一点温暖。
“我认不得路，只知道沿着溪走。”霍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汪汪抬头看他。逆着光看霍皙的轮廓有些模糊不清，她于是把头低下，调整了姿势靠在霍皙手臂上。
“前面到了我住的地方还有个水潭更好看。”霍皙看着前方说。
霍皙说的水潭已近在眼前，他俯身把汪汪放在地上，复又将她抱回手里，高高举起，于是汪汪得见那个更好看的水潭子的全貌。
“蓝色的。”汪汪轻声叹道。
她从不知道在山中也能有如此莹蓝的潭水。潭水蓝而透明，能看见潭底的白沙，却看不到鱼和水草。因为过于清透而使人辨不出深浅，这为潭水增添了危险与神秘。入水口在潭那边的石壁中，急促的白浪冲进潭水，到靠岸已经没有了波纹。整个潭平静得令人惊叹。
霍皙把汪汪放低到眼前：“是不是很好看？”
汪汪不及点一点头发表意见，就被一股狂野的力量甩进了潭水里。天旋地转中她听见霍皙在身后大喊：“好好玩啊！我烧好饭了叫你！”
被蛮横地丢进水里的一条狗溅起了巨大的浪花，两旁树林里的鸟呼的一声齐齐飞出了林子。
霍皙乐呵呵地转过身离开。
入夜山林里一片漆黑，唯有山腰上一座小房子里闪耀着灯火。
霍皙擦着头发上的水，一只手把饭菜扒到汪汪的狗盘子里。
“你不该这样热情，你看我都有些招架不住。”霍皙准备好了饭菜去潭边招呼汪汪回来的时候，被蛰伏已久突然暴起的汪汪扑进水里，懵懂地站起来走到地上想把汪汪抱起来又被猛甩了一脸水，现在整个人滴着水十分狼狈。
“你不该把我当宠物玩。”汪汪身上的毛结成一撮一撮，虽然被用布擦过还是觉得湿乎乎的很不舒服，眼里闪着寒光狠狠瞪着霍皙。
“知道啦。我去洗澡。你先吃吧。”霍皙无精打采地走开，末了回身一句，“鱼里刺多看着些。”
汪汪目送霍皙蔫蔫的背影，整条狗从头到尾都充满了愉快。霍皙变成落汤鸡她感到一阵快意，这家伙一言不合就甩狗入水，如果不给他提个醒，以后霍皙可能会拿自己做抹布当坐垫，那样她的未来就会不能控制地奔向万丈深渊。这当然是万万不能的。
她瞄了瞄桌上的菜，炸鱼和青菜，简单的菜色。他平时一个人吃的大概比这个更简单，当然也不排除他懒惰或者抠门。环顾四周，这间屋子的陈设也非常简单。除了外面的厨房和茅房，屋里只摆着两张床，书桌，几个柜子和两张椅子。一张床的被褥整齐地叠好，另一张床只有空荡荡的床板。屋里打扫的很干净，能看出主人是一个细心的人。
这个人细心地把屋子认真打扫干净。
汪汪突然忍不住想象霍皙的生活。在他那个神奇的师父去世以后，他一个人生活在这间远离尘世的山中小屋里，每天沉默地重复着师父在时的生活。烧水做饭，洗衣打扫，读书写字，学习术法。他不能召唤出友人聊天解闷，也找不到师傅解决疑难。他每天早上起来看到的是连绵的青山，晚上睡下时窗外是沉寂的黑暗。
汪汪突然有一个念头，这个男孩，他比外边林子里的树还要寂寞。
他独自一人时会展现怎样的面孔，去面对包围自己的亘古不变的山峰？
汪汪埋头思索并扒饭。身边传来移动椅子的声音，她掀起眼皮看见霍皙穿着干净的衣服坐在自己身边。
此时他湿润的长发披散在背后，素色的衣服领口露出锁骨，卷起的袖子下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皙肌肤。神色从容，面目柔和。
汪汪吞了一口口水，怎么说，这个霍皙，好像很有些颜色。
“吃啊，够么？”霍皙操起筷子开始夹菜，“哎呀哎呀菜都凉了。你狗毛干了么？”
“干了。”汪汪在刚才一瞬间的惊艳里没有回过神来，愣了愣才回答，“也够。”
她眯着眼睛端详霍皙的面容，那人在黄色的灯光里面容有些晦暗，但这也掩盖不了他的清秀和温柔。多年的孤独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不良影响，而是把他沉淀得越发雍容，纯粹。
天然去雕饰。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霍皙准备收拾行李，汪汪一脸冷漠地坐在椅子上看。这家伙的行李少得可怜，只有几件衣服，几瓶药，一本书，和一把黑黝黝的剑。
汪汪凑过去看，发现那本书竟不是有关召唤术的书，而是一本手写的诗集。她动动耳朵，抬头看向霍皙。
霍皙了然地一笑，道：“召唤术之类的记述我已记在脑中，书籍便无所谓了。只是诸多不懂，以后还需要你的提点。”
汪汪点点头。霍皙实在是一个有趣的人，他有时能引起她的暴怒，有时又会突然变得高深莫测。可见人的狡诈和善变实非其他能比。好在霍皙其人脾性温和好拿捏，她才能做一只被服侍的召唤灵，或者只是狗。
霍皙蹲在床前，伸手到床板下掏了又掏，终于掏出来一个布包。他三两下把布包解开，露出一大叠银票和一些碎银。“这些在我们这里很好用。”他数着银票一边说。
汪汪踱到他身边揶揄道：“你这样露富，不担心我见财起意吗？土财主？”
“我为什么要担心一条狗抢我的钱。”霍皙头也不抬，理所当然地说，“真好笑。”
汪汪顿时接不上话。霍皙其人，脾性温和，但或许还是不太好拿捏。
临睡前霍皙抱着汪汪坐在床边，比划着如何凹出一个人与狗和平共睡的姿势。汪汪被他左比划又比划比划得不耐烦，索性跳下来在枕头边上蜷成一团，示意霍皙不用再瞎折腾了。霍皙这才脱了鞋爬上床，在汪汪的身边躺下。
烛光一灭四周一片黑暗，淡淡的月光洒在窗上，屋内只有一人一狗的呼吸声。
“汪汪。汪汪？你睡了么？”霍皙在床上扭动起来。
“睡了。”
“你睡不着吧？我睡不着。这些年我还是第一次跟别人一块睡。虽然准确说来你是一条狗。”霍皙的声音难掩兴奋。
“你想干什么？”汪汪闭着眼睛问道。
“你想不想听我给你讲故事？”
汪汪想冷酷地拒绝，但她突然想到，师父不在的这些年里，霍皙可能有很多个故事想讲给人听。在黑暗的夜晚里，他难以入眠的每一天。
于是她答应了：“好……想。”
“我刚来山上的时候，到师父家门口第一眼就是看见的那个水潭。我觉得那个潭又蓝又清，所以总是想下去玩水。但是师父总是不肯我下水，说潭深危险。我就每天求着师父，请他让我下水玩一玩。后来有一天我和师父在潭边，我又吵着要下水去玩。师父突然拎起我的衣领，把我丢进了潭水里。后来我被师父捞上来的时候，喝了一肚子水。接下来的每天，只要我闹，师父都会把我扔进潭里。”
汪汪心中一动：“后来呢？”
“后来我就学会游泳了。哦，我不是想让你学游泳，我知道狗会游。但是你好像又不能完全算狗……”
霍皙的声音渐渐减弱停息，他的呼吸声也变得均匀绵长。
黑暗里汪汪眨了眨眼，把身子往霍皙那边靠了靠。
“我觉得很好玩。”她轻声说。
月光似乎更亮了几分，清冷的光投射进屋内，一片沉沉的宁静。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山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