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6.1 ...
-
Chapter6 她的一辈子的好时光
比起北方,雾州的冬季格外温暖。
我和陆离在清晨出发,坐了两个多小时大巴到市中心,再转成到莱县茂水镇。
假日刚过,大巴上人特别多,我们的座位很靠前,到莱县时有人过来比比划划,根据我万能的想象力推断,大意应该是说想和陆离调个位置。陆离拉着我的手很客气的解释了句我听不懂的方言,那人很理解的就走了。
我觉得很神奇,忍不住转回头惊叹
“你居然会雾州话!”
陆离回答
“很早前学了几句常用的。”
虽然他表现得挺谦虚,但我仍然往他后面看了看,我想看他是不是长尾巴了。
天气很好,风轻云淡那种。
我们到时时间还早,镇子上还算安静的。
因为不是景区,这里并没有修缮得如古镇水墨画般的精美。但土路很平坦,房屋或新或旧,沿街是林立的各类店铺,非常有生活气息。
陆离早有安排,来之前联系了一个当地的领路人。
对方姓徐,是个三十来岁铜色皮肤的男人。男人特别瘦,中等个子,看着都超不过一百斤,瘦得两腮都深深塌陷下去。
徐大哥的普通话说得不错,至少我觉得比我之前遇到的当地人发音容易辨认。人也爱笑,笑的时候眼角有长长的皱纹。他准时在公交站接到我们,然后带我们坐上他家的蓝色桑塔纳。车子不急不缓的开出去,我以为会看到什么枕水人家的画面。但蜿蜿蜒蜒,最后却驶入一栋有灰白的二层楼前。楼中央用红笔刷着端正的正楷字:卫生院。
糊涂了,我并不是来这观光的。
卫生院里熟悉的消毒气味让人熟悉而难受。
“累么?”陆离拉着我问道。
我很坚决的回握了他一下。
然后就跟在徐大哥身后走上了二楼尽头里的一间办公室。我没有迫不及待,当然也不够从容安然。
我只是一直向前走,迈开脚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办公室很大,雪白的墙壁,有一面很大的窗。冬日的太阳照进来,色调柔和。办公桌后面里坐着位发丝如雪的老大夫,穿着白褂,戴眼镜。年纪应该不小了,说起话来手微微发抖,上面满是斑点和褶皱。
“这是吴院长”
徐大哥给我们简单了一番,随后引荐道
“你们要找的人,他认识。”
我坐在沙发上,脊背微微挺直。随后自钱包里拿出那张有些磨损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永远青春,笑起来像是鲜艳的花朵。
“吴院长,请你给看一下。”
我轻声说。
他接过来,举着眼镜端详半天
“你是……”
他先是问,似乎有些迟疑。
我仰起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用挺脆亮的声音回答
“我是她孙女。”
“你姓,陆?”
“我叫陆安歌。”
长长的,院长叹了口气
“这个是陆家娶的媳妇,原来和我同村。”
我抬头看向陆离,在他的目光中得到印证。
果然是故人,但我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
我的头脑在那一刻其实是空空的。
之前,我曾经做过很多种设想。
比如会不会完全没有知情者,又或者有人告诉这件事完全就不存在。
那么我该怎么样,要不要松口气,或者表现的毫不在意。
然而临近答案,我却把这些铺垫都忘了。面对着这位老大夫,只是干巴巴的,简单明了的询问。他用浑浊的目光打量我,回答也平铺直叙,三两句讲清了事情的始末。
没有什么误会,没有什么欺骗,更加没什么传奇。
事情就像是原本那样:只是一个精神病人,半夜犯病杀了自己的丈夫。
“后来家里老大找了警察来,就把她抓走了。”
老大夫叹道,我微微一怔
“她没有自杀?”
老大夫摇摇头
“那是后头喽。抓到精神病医院,听说自己扯了床单吊死了。
自己扯了床单吊死。喉咙间有点刺痛,好像是有根针滚过。我能想到那个场面,精神病院里的叫声和长长的走不到头的走廊,历历在目,恍如亲临。
“那您”我顿了顿,然后有些飘忽的问“您知道他们葬在哪里?”
老大夫摇头。
“不清楚。陆家当年不让埋,听说他家男人临死前托付给邻居了。”
“她家男人?”
“哎。”老大夫把眼镜摘下来,低头擦了擦。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是苍凉的,有那种年纪大的人特有的唏嘘
“这老婆家有病。陆家人原本不让她进门,但拗不过她家男人,最后干脆不来往了。她男人当初说过的,就算将来真发癫,也养她一辈子,到死也不会撵她走的。后来,后来……”
他停顿下来。隔了会儿,抬起头又仔仔细细把我看了一遍。
“后来生下孩子,情况就不大好。三不五时总要闹闹。村里人不敢和他们走。她男人也不肯送医院。一来二去,病就耽搁了。临死的时候,陆二江还说对不住她。这下自己先走了,她疯疯癫癫,又成了杀人犯,也不知道能活几天。”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
有清风拂过我的脸颊,带着冬天里的凉意。
我没有再说出什么。只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要问老太太的名字。
吴院长皱眉回忆很久,最后只犹犹豫豫的道
“好像是,姓周。年岁大,也记不清了。”
我愣了愣,给他鞠躬道谢。
低下头来的时候,眼睛酸酸的。我迅速的用手背蹭下去,没有流眼泪,我反而是咧开嘴笑了笑
“我爸爸叫岳周。”
我对他说。
说完转过身,脚步迈得很大,离开了这所卫生院。
这个我很纠结的故事有了结局。
我也不知道这算是个好结局还是结局。
但是至少,我再脑补那个画面,不再只是一片荒凉与苍白。树是有颜色的,房子是有颜色的,小桥和流水是有颜色的,船上站着的套马杆般的汉子也是有颜色的。一个疯子的一生,终归是有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