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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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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万通恨死首都这个地方了,所以只要把事办完,宁愿搭乘环境简陋的货船也不愿多呆一天。
在驻地他还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甭管别人打心眼里看不看得起他,身价摆在那儿,起码得客客气气赏几分薄面。可是在首都就不一样了,权力中心点,大官大贵比比皆是,他一个地方司令根本上不了台面。别的不说,就说他为了要拜见总统,腆着老脸到处陪笑还不止,把兜里的老本一笔笔奉上,唯恐对方不买账。
四五天过去了,金万通的心疾始终不见好,如影随形的跟着他离开首都,登上开往南湾岛的货轮。这病实在是奇怪,不影响吃喝拉撒日常生活,只在夜深人静和闲暇时候发作,每当金万通无所事事,就好像有一根铁针在心脏里戳来戳去,偏要让他不得安生。
在严副官强硬的坚持下,请来红毛碧眼的船医看过,对方把金万通从头到脚翻来覆去检查完毕,收起听诊器,叽里呱啦地作出结论,“没病,壮得像牛一样呢!”
送走船医,严副官无奈地看着金万通,“司令啊,我也觉得奇怪,跟您那么久也没见您感冒过几次,咋就整出了这个病来?你是真疼还是假疼啊?”
金万通没好气地骂:“老子骗你有钱拿吗?”
严副官无语片刻,又说:“那还是上医院吧,做个全面检查,总得把问题找出来吧。”
金万通皱皱眉头,想了想,也不愿意这么疼下去了,决定无药自医。他拍拍身边的床铺,招手,让严副官靠近自己,压低声音,“我这病呀,它可不是无缘无故来的……老子的一座金山没了,换成你也得心疼。”
“啊?”
船在海上飘飘荡荡,灯罩下的半边昏黄也随之左摇右摆,狭窄的船舱里,营造出一个私密空间,氛围类似地下党接头。金万通说了个开端,就不打算瞒下去了,他现在是满肚子的扼腕唏嘘,不吐不快。
“我手里真有一座金山,它是我的命根子……”
这事本来没有第二个活人知道了,因为原本是瞒着政府开采的私矿,矿山面积很大,连绵好几座山头,并且只开采很小一部分,后来采矿场被毁,也就荒废到了现在。
那这座金矿是如何落在金万通手里的呢?
早年他当过矿工,跟着大把头挖掘过这座矿山,可是挖到半路他察觉到不对劲了,就凭他们这些人,也许挖上一辈子也挖不完,矿主为了保守秘密,连逢年过节也不准他们离开山里。金万通认为这样下去,自己迟早都会被灭口,于是就带上挖出来的碎矿石,趁着天黑跑了。
没想到事情败露,他被追捕的人打个半死,拼着一口气跳进了激湍的河流里。
再后来金万通发迹了,手下有兵有枪了,就带上一个排的士兵,翻山越岭包围矿场。
说起这事金万通得意极了,眉飞色舞,“不想让矿场的人和士兵接触,所以我早有准备,命令他们不准靠近,直接用手榴弹给我轰,足足用了一大卡车的手榴弹,才把那地给炸平了。”
“平、平了?”
“哪还能看出什么矿井仓库住房,彻底平了,只剩下废墟了。”
严副官一下子就冒出满头冷汗,心都提到嗓子眼。像金万通这样的人,第一是自己的性命,第二就是钱财了,拥有一座金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富可敌国!鉴于金万通对于钱财的热爱程度,很难想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只怕做得不够天衣无缝!
“司令……”严副官声音有点不稳,“您告诉我这些事,是为什么呢?”
金万通仰头朝天,长长叹气,“因为我前些天告诉总统了,所以金山等于没了,早晚会变成国有财产。哎哟呀,想起来我就难受啊!干脆一巴掌扇死自己算了!”
严副官吞吞口水,他感觉到心律不齐,也要跟着患病了!
金万通大吐苦水之后,困扰他多日的怪病痊愈了,这得有赖于严副官,时时看到他就想起金矿,一想起来自然替他肉痛不已,并且更加扼腕,说不定自己本来有机会沾光分个一亩半亩的,那真是全家人打断腿不用愁了。金万通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心态,总之得拖一个人下水,把这病“过”给对方,如此他就安逸了。
货船一靠岸,立刻有军方的人上来搜查,一个个给船上的人登记身份、搜身、盘问目的,管制比他们离开前严了许多。经过一轮严密的审查之后,还不能离开港口,所有人被带到临时办事处,要叫到名字才能出去。
严副官打听后得知,这里就是一个由货仓改为的管制站,凡是要出入南湾岛的人必须核实身份,只有老老实实坐着排号等,谁也没有优先权。
金万通正百般无聊,忽然后背一疼,不知道被什么硬物撞了下,回过头怒目。
“抱歉抱歉,这些椅子排得密密麻麻,我实在是避不开,没撞疼你吧?”
金万通本来有点窝火,不过一看这人眉清目秀气度翩翩,并且又坐在轮椅之上,他还能和一个残疾人计较不成?于是往前挪了挪屁股底下的椅子,“没事。”
那人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朝他笑了一笑。
金万通看着他倍感眼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而且笑起来实在和蔼可亲,不由生出好感,“你这是等着上船还是入岛?”
“上船。”
“就你自己?怎么不带上个人,多不方便啊。”
“没关系,我经常一个人外出,习惯了。”
“哦。”金万通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以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一时半会还真摸不准这人身份,看上去既不寒酸,怎么就连个下人也雇不起,“登船以后是要去哪呢?”
“回家。”
“哦,哦。路程远不远?你一个人真能行?”
“很快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
“我在船上等个人,然后和他一起回去。”
“等来等去多麻烦,为何不叫对方一起上船?”
那人又笑了一下,摇摇头并不愿意细说,金万通正想多攀谈几句,却听到柜台那边有人高喊自己名字。两人匆匆道别,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远,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相遇分离。
唐纳修登上白色的中型客轮,并不急于听属下报告国事和政治情况,他目前只关心一件事。
“都准备好了?带我去看看。”
过后不久,他被推到客轮中最宽敞的船舱,这里足以举办一个小型宴会,只见四周挂满白幡,一口乌黑透亮的棺木静静躺在中央。棺木是敞开的,唐纳修命人把自己推上前摸了摸,对那结实的质地和柔软的垫子感到满意。他又转向旁边的横台,台面上也铺了一尘不染的白布,整整齐齐放置好几样东西:国旗、军装、佩刀以及金色的手/枪。
唐纳修一一仔细检查过,吩咐道:“把上面的勋章拿掉,他不喜欢这些碍事的玩意。”
两个属下依言照办,将军服上累赘的勋章摘下,又听从唐纳修的吩咐,把绶带也取了下来,然后捧在手上没处放。环目四周,收拾得庄重整齐,只是少了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人,却容不下半点别的东西。
唐纳修让他们把东西递来,一件件观赏抚摸,再用手帕仔细包好,塞自己口袋里。他临去前回头看了看,整体而言这样的布置很完善,低调而奢华,简约又高贵,配得上他心目中的天骄之子。
唐纳修行动迟缓不便,脑子却是转的飞快,目光长远又充满前瞻性。此刻他脑海里已经勾画了将来的种种情形,他要让奈良像英雄一样盖上国旗回去,入宗庙进皇陵,日后再追封为先帝,他要让世人记住这是帝国最后一个掌有兵权的皇帝,最后一个。从此仅仅皇室只是帝国的象征,不再拥有政权和兵权,这是国家走向民主改革的里程碑,应该要被人牢记。
他想奈良会很满意这样的安排,他了解对方,所以亲自安排一个最有尊严的结局。
金万通早就透过报纸得知劫狱一事,不过也仅仅得知而已,直至来到曾经关押奈良的地方,眼前处处满目苍夷,周围满布深深浅浅的弹孔,才有了当时惨烈又惊心动魄的感受。
幸好奈良没事,幸好,他默念阿弥陀佛,安心之余又惆怅起来,因为现在他连奈良在哪里也不知道,想要见上一面谈何容易。
严副官没有上司那份五味杂陈的心情,边看边啧啧称奇,“这是有多强的火力啊,差点就把房子夷平了。我的个娘呀,司令您看这些血迹,真是不晓得又多了多少枉死鬼。”
金万通不理他,坐在脏兮兮的台阶上唉声叹气。
严副官把到处参观了一遍,倍感唏嘘,而后才想起来要开解上司,“司令,你不是和总统谈好了吗?过两天就能见到人啦。”
“谈好个屁,那老狐狸没给我个准信!”
“啊?不是吧,这么划算的生意他不干?”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他不把人给我,丁点金子也别想看到,大不了老子不当这个司令了,妈了个逼!”
“哎……”严副官摆出一副愁眉苦脸,也跟着叹气,心里却乐开了花,巴不得这笔生意做不成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