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39、重回掌司殿

　　再次活着踏进掌司殿的大门，看见火楹儿欣喜的笑容，老槐头如临大敌的表情，连屋梁上那只目露凶光的无毛彩凤也格外讨喜，林纷不得不感慨，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

　　“还老子的毛！还老子的毛！还老子的毛—啊—”扎耳的尖叫声大有此仇不报誓不为鸟的气势，扑棱起翅膀盘旋而上，又急转直下，无毛彩凤无所畏惧、不管不顾、目标明确，仇人近在眼前，“林纷！还老子的毛!”

　　不知收回前言是否还来得及，林纷拔腿就往门外跑。院落中的青石板上还留着昨晚南海龙王小儿子酒醉后满天庭撒欢的痕迹，整齐队列两边的梅树悄悄轻摇着枝条想掩住偷笑的嘴角，火楹儿不明所以去瞅老槐头，只见老槐头摇晃了下脑袋索性闭上了眼睛。

　　“不得安宁。”丢下这么一句，收回远处的目光，梅墨清转身跨过正殿门槛消失在屏风后。

　　火楹儿以为阳光太灿烂花了自己的眼，否则，将军方才是在笑吗？

　　直至掌灯时分，林纷才拖着沉甸甸的步伐和一头草窝似的乱发爬进了掌司殿，爬上了香甜软绵的床榻。

　　“出去。”

　　即使十分不情愿，但看在脑后的声音动听迷人的份上，她勉强地挪了挪身子，滑下床榻，改趴榻凳上。

　　“本尊不想说第二遍。”

　　隐隐有威胁的含义，奈何此刻的林纷心有余而力不足，“回上仙，我不想和那只丑鸟一同去阎王殿报到。”就让她待在这儿吧，再打下去，不是那只丑鸟疯狂暴毙就是把她活活累死。

　　瞥了一眼榻凳上毫不做作甚至有碍观瞻的姿势，梅墨清习惯地蹙眉，“输了？”这屁股朝天的背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那是本姑娘手下留情。”以及自个儿逃得快。输？开玩笑，怎么能认？说出来丢的可是掌司殿的脸面！林纷为自己找了个强有力的下台阶。

　　嗯，输了。梅墨清心下明了，“还不滚回屋去？！”

　　“呜，掌司上仙，你怎么可以这样……”翻脸无情，昨儿不是这样的啊。当林纷犹自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还老子的毛来—”阴魂不散的无毛彩凤吃力地拍打着肥厚的双翅，在掌司殿外又开始了叫嚣。
　　林纷顿时苦了脸，不甘愿地扭过脑袋，“掌司上仙……”祈求屋主人不多的同情心。

　　“出去。”

　　静默三秒，林纷咻地一下从榻凳上爬了起来，昂首挺胸，狠狠瞪着梅墨清，“本姑娘这就给那丑鸟，去阎王殿排个号！”

　　无毛彩凤，排上号了，在阎王殿。

　　“啪！”卷册被重重地丢在案几上，阎君已是恼羞成怒，颤抖的指尖指着堂下正吃得风卷云残的某人，“你、你、他！谁把他放进来的？！说！”黝黑的脸庞阴云密布。

　　牛头马面守在大门外大气不敢出，谢必安与范无救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一众鬼差也早躲得无影无踪，崔判官手执判官笔，笔直地站立一旁，无意回答这个问题。

　　“回……回阎君，阎王殿门、门没锁。”一个细小微弱的声音从阴暗的角落发出。

　　“你闭嘴！”阎君调转头，冲着那个声音，“待梅墨清来后，我再问罪于你！”袖袍一甩，案几上的卷册悉数散落一地。

　　阎王爷怒了，火气很大，都连名带姓直呼掌司上仙了，后果—林纷不敢想。她也没料到—哀叹地瞅着那个目中无人仍只顾自己大吃大喝的某人，她好后悔，为啥偏是地狱无门他们自个儿非要往里闯啊？!

　　“哎呀哎呀！骂她做什么呢？老子都不怕你们怕个啥嘛！”某人，终于记得挽救一下她脆弱的小精魄，“她不就害老子丢了个躯壳嘛，再找一个就是了，至于嘛？”

　　他，还是—“闭上你的嘴！死乌鸦！”林纷恨不得随手将眼前那一盏盏油灯往他脸上泼去，烤了这只死了都没好话的乌鸦—不是，是无毛彩凤！

　　“喂！我在帮你哎！”满嘴油渣渣，左手一鸡腿右手一鸡翅，脱了躯壳得回元神的无毛彩凤依旧是当鸟时那副没吃饱的样子。

　　“看我活着难受，帮我排个号吗？！”林纷只巴不得封了他的嘴，忍不住吼了回去，哪还管得了阎君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

　　无毛彩凤看看鸡腿又看看鸡翅，一个都不舍得丢，只得往盘中搁下，快步绕到林纷跟前，油腻的双手往腰上一叉，“是谁说月老那不能去？是谁说掌司殿不敢回？是谁说阎王殿是个好地方的？啊？啊？啊？是谁说的啊？”

　　偷偷咽了咽口水，都是她说的。可，他这副模样，他们还能去哪啊？林纷悔不及悔悔不当初悔--牙一咬，心一横，头一扬，“阎王殿就是个好地方啊！阎君神通广大铁定能将你的躯壳还给你的！哦~是不？阎王爷大人？”随即谄媚地眼巴巴望向许久未作声的阎君。

　　无视她的讨好，阎君冷笑一声，“继续。”

　　呃，继续？怎么继续？继续编？林纷微一敛神，肃穆而立，朝阎君拱手道，“当日我已形神俱散，只要那奈何桥一过立马魂飞九天，从此世间、天界也就再无我林纷，若不是阎君施以援手我又怎么能今天站在殿上再得以瞻仰阎君容颜？！既然阎君能救下本……小妖的性命，区区一个乌鸦—”在瞥见无毛彩凤龇牙咧嘴的表情后，改口道，“不是，是复活区区一个凤凰躯壳又怎会在阎君眼里呢？所以，还望阎君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取回自己的躯壳吧。”末了，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可好？”

　　“哼。”又是一声冷笑，阎君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你以为本君很闲？”

　　这话说得，“林纷不敢。”乖乖低头，阎君笑起来真是毛骨悚然。

　　“不敢？不敢你们还能到这儿胡闹？！”案几上已无东西可丢，阎君揉了揉发酸的眉宇，“神族后裔被人弄死了本体，说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错了，是老子一时不查才会被人偷袭得手。”无毛彩凤适时纠正。

　　“你还有脸说？”阎君正愁逮不到机会数落这个神族后裔，逮到当然不会放过，“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究竟知不知道本体消亡是多大的事难道，你以为你们神族也能去轮回里转一转，黄泉水里洗两把，孟婆汤喝上个几盅，然后继续当你们的神族？”

　　“难道……不是？”林纷错愕地抬起头，再观无毛彩凤，一脸的茫然。

　　“神族孕育后代历经千年、万年，失了本体的元神历不过三次大劫，最终也只能走上灭族一途。”冷漠得不带多余的感情，一袭青袍拂过阎王殿黑沉的地面，泛起层层白雾。

　　救星已到。阎君如释重负一屁股坐下，疲累地扶住了额头，“梅掌司，你再晚来一步，本君就直接替你清理了门户算了。”

　　“不劳阎君，本尊亲自动手即可。”

　　梅墨清此话一出，角落两只立刻抱成了团，一只是吓得瑟瑟发抖，另一只—“我不是掌司殿的人！她才是！放开老子！”干脆没义气地就地出卖了她。

　　一路跑来一路说不怪罪她，口口声声说要帮她，“不放！掌司上仙，这次真与我无关啊！”林纷眼看旁边这只无毛彩凤是靠不住了，赶忙在掌司上仙发怒前撇清关系，不，是澄清误会。她真不愿再死一次了，都死过好几回了，活在当下，很重要。

　　视线落在她牢牢环顾在那只无毛彩凤腰间的双手上，梅墨清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到，“哦？这次与你无关？”

　　她点头如捣蒜，眼睛睁得大大的，如有需要，“我可以对天发誓！”

　　“方才老子救你时，你也是这样子说的。”冷不丁身边丢来酸不溜丢的一句，无毛彩凤没好气地拉长了脖子，“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可以对天发誓~”不是因为她抱得太紧，他估计会捏着鼻子装腔作势一番，“你把誓言当饭吃哪？”

　　林纷内心一抖，赶忙将他推到一边，动作太突然太用力，害得无毛彩凤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带倒一盏油灯。“恩将仇报太快了吧？林纷！”无毛彩凤定了定心神，暗自佩服自个儿的反应，真是迅速！

　　“掌司上仙，他还有没有救？”

　　她无比认真的望着梅墨清，紧张的神情令无毛彩凤心很受用，“还算你有良心。”

　　该说的不该说的，这只笨鸟都快自己交代了，再不岔开话题难道让她等着被掌司上仙劈吗？林纷在心里把白眼翻了个无数遍，现在只希望掌司上仙没听见。

　　“你，”略过她恳切的目光，梅墨清看向那只一副大爷样瞅着林纷的无毛彩凤，询问道，“弄成这样，是为了救她？”

　　无毛彩凤得意地吹了吹挡住视线的散发，“当然！”

　　林纷心下一片惨然，完了。

　　“梅墨清在此，替她谢过。”梅墨清恭敬地朝无毛彩凤拱手。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老子只是那么一顺手~”

　　无毛彩凤骄傲得鼻子都快朝天了，拽得令人牙痒痒真想揍—不行，自己的小命还真是他救的，不能忘恩负义—可他这副模样—嗯？掌司上仙替她谢他？心头蓦地一热，林纷飞快地转眼望着梅墨清，感动，感动得……

　　“大恩不言谢！您一路走好，还望多保重。”不知是梅墨清真没看见无毛彩凤张大的嘴边，还是故意无视，“走了，我们回去吧。”

　　没转过弯来的另一人，直到对上掌司上仙平静无波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哦……哦哦。”林纷想笑，想想又不太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梅墨清你？！”无毛彩凤就快被梅掌司气死了，准确的说是，元神要被梅掌司气得破灭了，还有准备溜之大吉的那个，“林纷！”气势汹汹，气吞阎王殿。

　　轻轻拽了拽他的袖袍，“掌司上仙，真不管他了？”哎，她还是狠不下心，她不想被乌鸦的冤魂缠上一辈子啊。

　　掌司上仙直直地盯着她瞧，瞧得她的脸都发热了，瞧得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你想救他？”掌司上仙终于开口了。

　　“恩将仇报……”

　　脑袋后面阴风阵阵，“想。”她不敢不救啊，不能不救啊！

　　凤目微眯，嘴角含笑，梅墨清似是很满意她的回答，“你可知他的本体现在何处？”

　　虽然掌司上仙笑得很少，可耐不住笑得好看，林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头，“西天门外山谷中。”

　　“你可知那片山谷的名字？”

　　掌司上仙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诡异莫测，林纷不禁皱起了眉头。

　　“山谷嘛就叫山谷嘛~”等得不耐烦的无毛彩凤直接替她回答了，“磨磨唧唧地，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老子……”

　　“他的本体现在被拘在了那个山谷，可是凭你们现在的修为，进不去。”梅墨清收起了笑容，转身背朝他们，负手而立，“索性放弃吧。”

　　“为什么？”无毛彩凤问的也是她想知道。

　　“你们一个只剩元神，一个也只是半妖半仙，进不去的。”

　　林纷还在思索掌司上仙的话中含义，无毛彩凤已被梅墨清的慢条斯理折磨得失了耐心，“梅掌司~老子求你了~能不能痛快些~”这真是那个冷清的梅掌司吗？根本就是月老吃饱饭在说书嘛！

　　“逐仙谷，即使畏惧天条勒令永世不得出谷，可被放逐的仙仍还是仙。”此话并不是梅墨清所言，是扶额多时渐渐缓过神的阎君，“你们不是进不去，而是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