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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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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缩在亥梦的墓前,多久了?不清楚,依稀记得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回忆在脑海中一遍遍闪过,我想了好多好多,连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但思维里只有每天炼狱般的练功,被传授的只是如何杀人。所有的师兄弟均是如此,不会因为年纪小而被姑息。这种生活里唯一的快乐就是这个小山谷了吧,是一次跟子漠在后山练功无意间发现的。这儿,似乎是我仅有的乐园,当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时,就会跑到这儿来,在风儿与阳光的呵护中忘却所有的烦恼。也只有在这个秘密王国中,我才能见到子漠那不为人知的温和的一面。子漠,聪慧而孤傲的大师兄,无论是武功、才智都是无人能及的。自小便冷漠的性格,不与任何人同行,总是一人待在练功场或别的什么不易找到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这个小山谷,这个我们内心唯一的交集,或者是因为我见到了他比风儿还和煦,比阳光还温暖的笑容,我眼中的大师兄不是那样冷冰冰的,反而有一种兄长般的暖意。像一道护身符,保护我那敏感而脆弱的心,不会在这毫无温情的世界里冷得彻底。但渐渐的,他不再来了,他的笑容不见了,他的周围凝聚着越来越多的寒气跟杀意。我们的心也越来越遥远,甚至有淡淡的恨意涌上我的心口。儿时的轻松与默契没有了,唯一似亲人的哥哥没有了,有的,是更多的杀戮、更刻意的忽略,与一个中原第一杀手的出现。再后来,是一个外表与灵魂愈加分裂的我。不管外表如何冷淡,对这种每天见血的日子,我已无法忍受。没有人可以倾诉,我也不再习惯对人倾诉,所以只是一个人躲得远远的,哪怕片刻的宁静,我都在努力让自己灵魂深处的骚动平息。这样的我几近崩溃!还怎样去面对亥梦、申然、属百、酉兰、巳水、寅风的死亡!?还有,还有被我亲手杀掉的丑央,以及突然之间从恩师变成杀父仇人的师傅!我该怎么办?!他养了我16年,他为了我家破人亡,可他,也杀了我的父母,也让我家破人亡!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果然在这儿。”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我居然都没有发现有人靠近我。
我立刻跳起来,转身,却一个不稳向前栽去。没有跌到地下,一双大手捉住我。我想抬起头,颈窝处的伤撕裂般的痛起来,禁不住“哎哟”出声。
“怎么了?摔疼了?”头顶的声音好熟悉,却又温柔得那么陌生。
他扶起我,我终于可以平视他,“没,伤口。”我用手一摸,竟沾满了血。
“让我看看。”我靠在亥梦墓前的石碑上,他小心的撕开我衣服的领口,沾血的衣服贴在伤口上,生生的疼,我倒吸着气,抓着他下摆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伤口裂开了,我要给你上药再包扎好,有点痛,忍着点。”他掏出怀中的金创药,撒在伤口上。顿时,揪心的疼让我地哼出声。望着近在眼前的曾经唯一可以依赖的俊颜,屯积在心里的满满的痛苦仿佛有了发泄的通道。我突然抓住颈边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他显然愣住了,本能的将拳头握紧,却没有推开我,只是任我咬着。直到尝到口中的血腥味,我才松开口,他没有看他的手臂,居然问我:“好些了吗?”
我呆了,看他臂上深深的牙印,挫败、内疚,还有,心疼。
他却笑了,久违的,和煦而温暖的笑容:“回去吧,大家都在找你。”
“别,别再对我这么好,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难过。”我没有看他,淡淡地说。
“是吗?”他又笑了,“我还以为你会感动得哭起来,卯絮,说真的,你似乎从来都没有哭过。至少,没在我面前哭过。”
“哭?我没学过。”是啊,哭,一种人类最基本的表达感情的方法,对我来说却是一种最陌生的方式。
“卯絮,其实你比我还冷血。”他似乎在调侃我,“你冷静的实在不像个女孩子。我想第一个让你心疼的人,是亥梦吧。”他叹了口气,抚摸着我身后的石碑。
“我,我不知道。”我呆呆的回答,对亥梦那种感觉确实很奇怪,一想到她,我就会情不自禁的乱了步调,心里总是放不下,也忘不了她天真的笑颜。不由自主地想保护她远离伤害,却最终,还是做不到。但亥梦第一次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个无法表现感情的怪物。
“唉,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懂自己的心呢?”子漠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们回去吧。”躲开他的视线,我挣扎着站起来,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转醒,发现自己躺在房里,熟悉得布置都记载着16年的点点滴滴。我起身,梳洗过后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将暗袋固定在腰际、小臂上,填满银针与飞刀。收治了一个小包袱,我向大殿走去。
庄里的一切还是那样平静,沙沙竹林,静静石台,已没有前几日厮杀的痕迹。我贪恋地看着,将每一寸土地都记在心里。
迈进大殿,他们都在,似乎在商量什么。师傅还是做在八仙椅上,见我,居然也有一丝尴尬。应该是如此吧,因为霎那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没有说话,没有行礼,直至走到师傅近前,跪了下去。
“卯絮,你!”师傅急忙站起来,想拉起我。
“师傅,这16年,您将徒儿养育成人,恩重如山,就是徒儿的再生父母。可徒儿愚笨,始终无法打开心中死结,恐怕今生无缘在侍奉师傅左右。就请师傅再允许徒儿任性一次,将徒儿逐出斩龙山庄,您的恩情,徒儿只有来生再报答了。”跪在师傅面前,我说出几日来做出的决定。我要离开这儿,离开我的杀手生涯,离开我的噩梦。
“师姐,你---”未琪的话没有说下去,显然是被人阻断了。
“卯絮,你,你不原谅为师?”
“师傅言重了。当年,我的双亲虽均命丧师傅剑下,但徒儿知道师傅也有许多迫不得已、许多无可奈何。况且师傅为了徒儿也背上了灭门血债,徒儿有什么权力责怪师傅?只是,徒儿对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已经倦了。这几日,死了那么多人,我还亲手,亲手杀了大师姐!这一场又一场的震撼让我无力招架。师傅,徒儿求您,16年了,卯絮第一次求您,就将我放逐,任我自生自灭吧!”
师傅没有说话,久久的,只是沉默着。“罢了,”终于,师傅长叹一口气,“唉,我知道我是留不住你了。卯絮,起来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师傅!你怎么能答应?!你不要师姐了吗?!真的要她走吗?!师傅!”未琪难以置信的喊声回荡在大殿上。
“未琪!住口!这是师傅与,与卯絮自己的决定。”子漠拦住未琪,声音中充满我听不下去的勉强。
“这算什么决定!离开山庄,离开我们,这种决定也可以被允许吗?!师兄,现在只有我们五个了!十二个人只有我们五个了!”未琪已带着哽咽声。
“未琪,别再说了!”师傅吼住未琪,我从未见过的严厉。不禁错愕的抬头,师傅阴冷的面容似乎有一点痛惜与我看不真切的东西。“子漠,午玄,带她下去。”
“是。”子漠,午玄将未琪拉出大殿,带着未琪的叫喊声消失在殿外。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应该退隐江湖,不再问世事吧。”
“那你不去找那皇帝老儿为你父母报仇吗?”
“我会的!只是皇宫内高手如云,也不是说闯就闯的。但只要一有机会,徒儿一定会取那狗贼项上人头以祭父母在天之灵!”
“好,卯絮,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刚才山下的兄弟回报,近日皇上正要去栖霞山游览避暑,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啊!你帮为师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就当完成师傅的心愿,报答为师的恩情如何?”
思索了一下,虽然说不清楚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我还是答应了。“好,我去取回皇帝的人头。”
师傅显然长舒了一口气,走下座椅,站在我面前。“卯絮,你真的要离开斩龙山庄吗?”
我无语,低下了头。
见我心意已决,师傅又叹了一口气,“好吧,卯絮,今次的任务除了取皇帝人头外,你还要杀一个人,此人姓莫,掌握整个禁卫军的兵权。当年就是他向皇上告密,企图用你的性命换得荣华富贵。他诡计多端又武艺高强,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你可要小心啊!”
“徒儿知道了,多谢师傅提醒。”
“这次行动责任重大,我想,还是让晨星陪你去吧,任务完成之后,你就直接离开吧,不要再回山庄了,省得为师难过。唉!卯絮啊,以后,自己一个人,万事小心啊。”
看着师傅有些哀伤的表情,一霎那,我也在犹豫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自私,太绝情。但走到这一步,我无法回头了。跪在师傅面前叩了三叩,“师傅保重,徒儿告辞了。”
“去吧,卯絮,小心。”师傅叮嘱道,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放好你从小就戴的那块玉佩。那时你娘生前戴过的,会随阴晴变换不同的颜色,很是奇特,皇室很多人都见过。所以一定要藏好,别被它曝露了身份。”
“是。”我下意识的摸向胸口,却,却没有感觉到玉佩!“不,不见了!”在摸向脖颈,是的,绳子也没有了。
“怎么回事?放在房里了吗?”
“不可能,我从未取下过。”我急急想着玉佩会丢到哪里?!对了,太子!一定是上次打斗中,他刺破我的颈窝时,将绳子割断了!“看来,我这次又多了一项任务。”我低语,有点前路茫茫的感觉。
打开庄门,沉重的门板与大地的摩擦声像磨在我心上那般痛。还意外的见到未琪一张欲哭的小脸。
“师姐,你---,我---”
走到未琪身边,我擦掉她眼角就要落下的泪珠。“未琪,我们就在这儿分别吧,日后有缘,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师姐,要小心。”年纪轻轻就身手不凡的午玄脸上,还是带着些少年的稚气。
“嗯,我会的。”看着一言不发的子漠,我将身边的马儿的缰绳交到晨星手中,“能不能送我一程?”
他愣了一下,转身向山下走去。跟上他,我把寅风的死因告诉他。
“什么?那人用天蚕丝杀掉寅风?”子漠也是吃了一惊。
“是。”我沉重的点头,“一开始,我也想过会不会是你,可怎么也想不通。后来,我终于明白那凶手用天蚕丝杀人的用意。”
“你是说,那人想嫁祸给我?”
“是的,但他犯了一个低级而致命的错误。他故意在伤口里留下证据,无非是想染让人发现杀人的凶器是天蚕丝。但也正是这条断裂的天蚕丝证明了你的无罪。”
“因为以我的手法,决不可能让天蚕丝断裂。”
“没错!那人使用天蚕丝显然不到火候,这也解释了寅风伤口处的皮肉为何如此凌乱不堪。但我要提醒你,这人对山庄的情况颇为熟悉,也不排除,就是庄内的人干的!”子漠明白,这才是我想说的重点。
“我知道,我会留心的。”
“那么,”顿了顿,我看到牵着马等在山脚的晨星,“我走了。”
子漠看着我,半天,才说出:“要告诉我你去哪里。”我笑了,没有点头。
风卷起马啸声,上马,与晨星狂奔而去,矗立着的斩龙山庄被远远甩在身后。我,终于要面对,我的另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