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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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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智慧馆建成于三年以前。”
说这话的人是余掌门大师兄派来的弟子。
本不应兼导游的活计,但他多半是忍不住要炫耀下这里的辉煌故事。
此地说是馆,其实是一片建筑群,占地之广,一眼看不到边儿。
赵九带着那木盒,余掌门和伦巴第在第二日早上,来到此地。
这一片建筑,竟是东西合璧的体制——既有东方式的琼楼玉宇,飞檐斗拱,也有西式的穹顶柱石,水法喷泉。
一应所见,实在让人大为诧异。
这里有操着一口地道北京腔的外国人,也有说着一嘴撒克逊语的本地人,有耄耋老叟和年轻人正争得不可开交,有华洋学者站在西法阶梯剧场里唇枪舌战
仿似上古诸子,百家争鸣。
一行五人漫步其间,除了那导游,都不自主的放低了音量。
‘赵先生,此地让我想起了卢切安姆…’伦巴第踌躇一阵,说道。
赵九并未搭腔,刚到此地时还好,一路走来,他的脸色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直到看到那枚极特殊的徽记——
一只权杖上,螺旋式缠绕着两条生翼的蛇,它们的信子吐出,交织在一起。
这是费伦的家纹。
他得承认,他的心情达到了这一段时间最差的时候。
他们停在了这片建筑群的深处。
四周几乎不见了洋人,也没有了洋派的建筑。取而代之的是一所宏伟的殿阁,和身着布袍的修行者们。
甚至在此地看到了一个个大光头。
等到了大门口,余掌门叫住那领路人,嘿然一笑,问道:“这里…大师兄竟把整个山门都搬到此地了?”
“禀师伯,师父说此地是…有紫气东来,于是几年前将山门整个搬到了此地。”
“嘿,想不到大师兄那么迂腐的人…我看,紫气东来是假…小师妹还不够,还要整个山门都抱上赵家的大粗腿才是真!”余掌门瞥了赵九一眼,戏谑道。
他这话音将将落下,便有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
“余百城,十年未见,你还是这般轻佻。”
这声音突然响起,不知从何处而起,飘入众人耳边,虽见不到人,但既不显突兀,也不带丝毫烟火气,听得让人脑中一放,自有一派舒服适意。
赵九心思一动,他听得出这人和之前余掌门在客栈露的那手,这股子闲逸,是一脉的内家功夫,但修为显是要高深的多了。
他心中竟有些激动,深吸了一口气后应道:“广宁真人,在下赵九,特来拜山。”他的声音也不甚大,仍悄然蔓出,余音层层回荡,自有一派端庄正气。他双手一拱,做了个礼。
“赵先生。”那声音的主人从台阶上显出身影,亦稽首还了一礼。这人年纪看着不过二三十岁,但鬓角已花白,神色更是沉静恬淡,难见悲喜,看上去果然修炼有成,断断不止面相上的岁数了。
他拂尘一扫,快步下阶,又做了一礼,说道:“赵先生此番幸苦,寻回了此等至宝,了却了师门的一段孽缘,妙真一脉必竭尽所能,以全赵先生之愿。”
赵九见他声沉意定,体态步幅之间断然看不出曾身受残疾之害,想必果然道法高深,心中欢喜自是不必尽言。
旁边儿的余掌门,此时却抽出了剑,摆了个起手,出声道:“师兄,师父的规矩,请赐教吧!”
那真人细细看了看余掌门,脸上现出些失望之色。他扬起拂尘,信手一挥,斜出一掌,随意一劈,并指作剑,又轻轻一抚——
这就已骇得余掌门怪叫两声,后退三步才立定,身上更是出了一身冷汗。虽本就知道自己实非师兄敌手,但今日一见才觉差距之大,非一言两语可尽。
穿着青布长袍的真人长叹一声,责问道:“百城,你当年非要学师父的微末之术,说是要以武艺入道门…但如今,我见你业荒技疏…身上更满是市侩!你这样…既负师父重托,又哪里对得起当年十数年的苦修?”
余百城委实忍不住,在原地大喘了几口气,他心里倒不很在意这些,便接着哈哈大笑,说道:“我就不觉着能是师兄您的一合之敌!我这不提前开口讨个好儿嘛。”
那道人只长叹不已。
当天夜间。
广宁子在给费伦把过脉后,沉默了很久。
赵九看这真人一直面无表情,他也不好意思出声询问,余掌门早就耐不住,出门闲逛去了。
唯一的西洋人事实上除了拿起糕点吃,和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们两个外,也做不来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窗外响起夏末的虫鸣,广宁子才将一直皱着的眉头微微一舒,仿佛这思量许久有了结果似的。他轻轻一敲桌子,说道:“赵先生,这位…费先生伤得很是古怪。不知赵先生曾听闻否,道家有门结界术,这伤像是有人用此术将费先生的手脚一并…移除了。这法子端的是狠毒,我修行数十年,也不曾听闻有人用结界术做此等事…绝不类我中土正宗的路子。”说着说着他便从几案上抽出一张竹纸,双手一翻,折出了一只纸鹤,然后浮尘一挥,那纸鹤便翩翩飞起,一抖一抖的飘摇出去。
赵九以前见过有人用类似的法术,无不是要半天准备,又要做法,又要跳些怪异的舞,才能让些纸片动起来。但这位广宁真人,既不是用的特备纸,也未见他画符做法,不过信手拈来,随意之举而已。
“见笑了,此事得请我二师弟来,他是此道专家,精于阴阳变化,结界画地之术。”广宁真人笑道。
赵九微一点头,也不想说话,这房内于是又陷入沉默。
这间小屋子坐落在一片山水园林之中,听余掌门当时一说,赵九便明白广宁子将整个山门都挪到此处,妙真道观极尽奇妙和玄奥的阵法想必也被重新布置于此处。本是夏末最后一阵难耐的暑热天气,但此地却微风徐徐,一阵竹林的清气隐隐随风而来,十分舒服。屋外就有蝉鸣为乐,不远亦有环绕假山的娟娟水流之音,两相应和,实在是风雅玄静之处。这本应是令人飘然物外、忧虑全消的景色,赵九却只觉阵阵惶惑。
到伦巴第吃完了第四碟糕点,夏夜的蝉鸣已经声震屋瓦之时,终于从门外进来个人。
这人风风火火地从门外冲进来,劈手从伦巴第手中夺过一杯茶水一股脑灌进嘴里,又大喘了几口气,他身上带着一股子焦味儿,所有人也都一眼看到此人的衣服上有焦痕,头发边缘也带着点儿烟火气,脸上更是到处灰。
“师兄,怎的了?”
这一开口,赵九是心中一惊,此人音色实在柔媚,哪里像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位是赵先生和伦先生,这位是我师弟,号不二。师弟,你先来看看。”
这位师弟微一颔首,就不再做何礼数,径直向费伦去了。
他凑到伤口旁边,掏出一片玻璃镜,俯身照着伤口处仔细观察了一圈儿。
“这还真是奇了!结界术竟还能这么用!”他又俯身细看,啧啧称奇道:“这倒是了不得的主意,了不得的大手笔,哈!”
赵九斜睨了他一眼,眼中的神色是多少有些不豫。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伤口处。
粉末似的红色物质一碰到伤口就立刻消隐无踪,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不二真人又凝视了伤口许久。
他长舒一口气,然后对着他师兄问道:“要弄成什么样?”
固然是不喜欢那个弄字,赵九仍插进了话来:“断肢再生,六腑复原。”
不二真人瞪大了眼,回头盯着赵九,仿佛他已经疯了。
“倒也并非不可能,赵先生寻回了《上清内景经》。”广宁子说道。
“噢,那又不同了,给我瞧瞧。”
不二真人拿过那本古籍,当场就坐下研读了起来,一边又是信手从伦巴第那儿夺过一杯他刚斟的茶,边喝边看,不时发出惊奇的叹息声。他看书的速度奇快,虽然这本经书也并不厚重。只见他翻来翻去,一会儿就翻完了整本书。
他和广宁子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广宁子似乎斟酌了一下语气才开口说道:“赵先生,若是要达到目标,并不难,只再需要一样东西。”
“是什么?”
不二真人飞快地接道:“也不是别的——只要你一身从头到脚,上下丹田,内外识海,全部内力而已。”
赵九心中一惊,但后来一思考,便觉出乎意料,因为这个问题并没有让他犹豫哪怕片刻。
“好吧。”
他回答得如此容易,好像他那数十年苦修所得、威能几可排山倒海的的内家功夫已经完全不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