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梗第九单》辰忆

4、第四章

　　我偷偷地离开山谷，日夜兼程地赶往她的所在。

　　那夜，我见到了她。

　　满脸的褶皱，花白的头发刺的我心中一痛。

　　“真是不听话，罢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呢，现在来了也好。”沙哑的嗓子仿若老妪，全然不复曾经的张扬。“怎么了？吓到你了？”

　　我把手背在身后拼命地掐着自己才好逼退眼中的泪意。“凤离...”

　　“讨打了，没大没小。”她嗔怪一句，旋即转身往屋里走。我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地上她小小的影子一如我当年蹒跚学步。我没有扶她，就这么跟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屋里挪。她挺直的腰背和曾经那个为我挡风遮雨的背影重叠，慌忙低下头，却还是感觉到了眼眶里滴出的泪。

　　“好了，随便坐吧，这些年过的可好？”

　　她倚靠在床柱上，舒了一口气后才缓缓开口。她的身体竟已虚弱如斯？我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垂手站在她的身前，向她诉说着这些年来的生活。有些在信中我已经提过，但我想，她的视力已经看不清那些信了吧...

　　分别了那么多年，我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样子，还是放弃了。小心地替她更衣，手掌下褶皱的肌肤早已不复往日的丰盈。我伸出手想要抚平那些皱褶，却怎么也抹不平。

　　“谈生，听话，忘了我。”

　　她似梦似醒间的这句话击溃了我心底最后的一道防线。跪在她的床边，凝视着她的睡颜，止不住的泪意让我发出了小声的呜咽。慌忙将身子蜷缩起来，将手掌死死地咬住。怎么忘？那么多年的相处怎么忘？我不愿忘也忘不了...师傅，我听了你一辈子的话，这一次不行。凤离，这一次，换我照顾你。

　　那夜，我染白了头发。当她醒来时看到床边的我时，眼中明显闪过诧异。我恭敬地侍奉她洗漱，一如曾经在谷中。

　　我替她向山上的那些人告别，雇了辆马车回到了山谷。不是没有看到他们眼中的悲伤，我却还是笑着迎向她。她最喜欢美人的笑了，就算现在的我已经不如从前那么俊美，但愿我的笑能让她暂时忘却那些她不愿想起的事。她变成这样肯定有缘由，现在的我不愿追究。只要她回来了，就够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我不愿再让那些扰人的事瓜分了注意力。

　　“凤离，这是我为了建的世外桃源，等春天来了，你就能看到满山谷的桃花了。到时，我摘些桃花给你做胭脂...”从见到她开始，我就不愿再叫她“师傅”。她是凤离，我的凤离。

　　“什么胭脂呀，我都是老太婆了，哪还用的着那些。”她挥挥手打断了我的话，扶着我的手走向了深谷中的家。

　　家，我们的家。

　　“哎，人人都说养儿防老，这话还真有点道理。”

　　某天清晨早起，她盯着练剑的我看了半晌发出了感慨。这样的感慨让我觉得有些恼怒。我不是她的孩子，从来就不是。若是在从前，我定是会一天冷着脸同她闹别扭，可现在...“凤离，尝尝这鱼汤，鲜的紧。”

　　我替她盛了碗鱼汤递到她的手中，她接过手一滑，瓷碗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刺耳。

　　她怔怔地坐着，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没有说话，只幽幽地叹了口气。围绕在她周身的那份落寞让我的心瞬时被揪成了一团。“我再去拿...”

　　“不用了，我想休息了。”

　　从那天之后，她变得沉默寡言。为了逗她说话，我每天都一脸笑意地凑近讨好，只可惜收效甚微。

　　“凤离，我给你作副画吧。”

　　“不了，老太婆一个，有什么好画的。”她摆了摆手拒绝，眯着眼靠在卧榻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我没有理会她的拒绝，依旧摆好了画卷。她不老，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笑的恣意个性张扬的女子。搁下画笔，我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不然为何怎么都看不清呢？我的视线落在画中她闲适的面容上，微微一笑，凤离，我们这样算不算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