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夜话（第一部）》施闻

26、姜云起（二）

　　第25章姜云起（二）

　　一道强烈的奇异白芒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令所有黑暗都无处藏身。

　　姜寒被白芒遮了眼睛，法力一时间竟无法施展。

　　这时，莫翎轩好似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场景，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牵过她的手，在他们的手上刻下琼花形状的印记，印记中含着神族第九重境界“玉清道境”的强大力量。传说，玉清道境是神族修炼的最高境界，至今只有身为炎帝后人的容宇帝君一人修炼成功。他告诉过她，“只要我们在一起，除非有人比我更强，否则绝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拦我们。”

　　对莫翎轩来说，这就好像是个极其美好的梦，却如此逼真。

　　光芒中，一只温暖的手抱起她，带她离开无聊的纷争。

　　莫翎轩记得当时姜寒发出一声痛苦的呐喊，他愤恨地叫着姜黎的名字，似乎是要将姜黎撕碎，但这个叫声很快离她越来越远。细细回想姜寒的话，她发现，姜寒或许真得杀戮成性，但他有句话说对了，神有时比魔更冷。魔总不会给人希望，但神常常给了人希望，却又会剥夺这层希望。

　　堕落在人间的神本该成魔，但姜云起没有，他的善心克制了自己内心本该有的魔性。

　　当时，莫翎轩睁开眼，她发现他们早已不在永夜村，也不知是在哪里，但那里的确是个四季如春的美丽地方。

　　其实，只要有姜云起在的地方，什么地方对她来说，都是美景。

　　但姜云起放下她后，当即捂住胸口，吐了一口鲜血。

　　他受了很重的伤，即便她如何用法术救治他，都无法完全治愈他。仙灵已损，不是寻常力量可以修复的。

　　他阻止她，让她不必为他如此耗损修为。可她不愿，她不愿他这么死去。

　　好在这之后，魔尊没有再来找他们，他们总算有了一段安宁的时光。

　　姜云起在她面前总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总找好听的故事想将她逗笑，但她笑不出来。因为她看得出来，他很虚弱，她也知道，他快死了，他的灵力损耗得厉害，也消散得厉害。凡胎□□无法承载他那么强大的力量，身躯被毁的他，不得不重新轮回。

　　现在，莫翎轩才知道，当时的姜云起只是一缕残魂，魂魄尚不齐全。人有三魂，分别是天魂、地魂、人魂，他却只有一魂——天魂。

　　这样的人本不该存在于世的，天魂藏着他作为仙人的记忆，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复生，而他的前世就是姜黎。

　　姜黎是天界的容宇帝君，据说，他乃是炎帝后代，位于九天之上，地位只比天帝低，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行事向来低调，所以很少有人见其真容，但知道他的人，都不禁被他的无上风华所折服。他手中有把剑，名为长宁，此剑一出，无魔能挡。他若出山，世上无魔。世人都称他的剑术天下第一，他的法术无人可挡，他的才华无人可及。

　　莫翎轩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看起来高高在上，但他心里明白，他早已堕落成人。他不会是神，神不能有七情六欲，但他有，所以他只能是人。他也不怕堕落，就怕今生，不能护她平安。

　　姜云起临死前，将手放在她的白狐玉坠上，勉强展颜一笑，道：“这一世，我还是会一直陪着你，它在，我也在。”说完，永远闭上了眼睛，但白狐玉坠却闪亮起来，仿佛是有了灵性。

　　那天，月很亮，很圆，不像今日这么晦暗。

　　只要玉坠在，姜云起就活在这个世上，还在她的身边。

　　她知道，他没有继续轮回，他的魂魄此时就静静地躺在这块玉坠上，一直陪着她，虽是一魂，但已足够。

　　至今，她仍想不明白，她是何德何能，竟能让姜黎的转世来保护她。

　　如今，她知道了很多事，明白了魔尊要杀姜黎，只因姜黎杀死了他的挚爱——东方瞳，更何况，很久以前，蚩尤作乱，黄帝和炎帝联合将蚩尤打败，蚩尤一族才会堕落成魔。姜黎是炎帝后代，而魔尊是蚩尤后裔，他们可谓是世仇。

　　但她此时却更加奇怪，世人都说姜黎喜欢东海龙宫的八公主，那么，姜黎的转世为何会来救她呢？她想不明白，但她明白喜欢姜云起，也注定她会喜欢上温子扬。

　　姜云起是姜黎转世后的一魂，温子扬拥有另外两魂，说到底，他们拥有同样的容颜，拥有同样的心，本就是同一人啊！

　　他们性格迥异，只是轮回转世多年，姜黎的神性也早在轮回中被磨灭殆尽。

　　琼花落下，和当初一样，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陪她一起赏花的人，也没有人在此舞剑了。

　　放下手中的玉坠，她轻抚身边的琴弦，就像那年，她为他奏乐一样。

　　早晨，温子扬见莫翎轩不在三无店内，心生疑虑，抓住围着肥胖青蛙蹦蹦跳跳的穆离殇，问：“离殇，你知道莫翎轩去哪里了吗？”

　　穆离殇刚和怪青蛙玩得火热，兴致一下子被温子扬打断，嘟起小嘴，生着闷气，不肯说一句话。

　　温子扬只好蹲下来，轻抚她的头，安抚道：“好了，我的好离殇，告诉哥哥，哥哥就给你买糖葫芦吃，好吗？”

　　听有好东西吃，小丫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眨了眨眼，道：“我要五根。”

　　小孩子都知道讨价还价了？温子扬扯了扯嘴角，道：“一个小丫头要吃这么多做什么？不行，最多只能给你两根。”

　　穆离殇显得很无辜，掰着手指道：“一根要给小梅姐姐，还有几根，我早上吃一根，中午吃一根，下午吃一根，晚上再吃一根，这样就没有了。”

　　温子扬想：你肚子这么小，吃得下吗？

　　他吓唬她道：“糖吃多了，那是要长蛀牙的……”

　　话还未说完，小丫头就蹲在地上，佯装哭起来，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温子扬没了办法，只得先答应她。他也不知自己那天是中了什么邪，竟会那么想念莫翎轩，好像不见她，他的心都无法安宁。

　　穆离殇开心了，交代道：“莫老板昨晚偷偷去葛岭上看琼花了，那琼花还是莫老板很早以前自己亲手种的，莫老板最喜欢琼花了。”

　　“琼花？”温子扬喃喃，现今还未到四月份，还不是琼树开花的时节，他问道：“琼花还未开，他去那里做什么？还有，他昨晚出去，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穆离殇白了他一眼，道：“装装哥哥，我昨晚尿急，出来如厕，刚好看见莫老板要出门，就问了她，她告诉我要去那里的，琼花会开，是因为莫老板会法术啊，要让花期提前实在是太容易了，这你都不懂，我觉得我都比你更了解莫老板……”

　　她的话还未说完，温子扬已经向三无店外走去。

　　穆离殇马上急着大叫：“装装哥哥，说好的糖葫芦呢？”

　　语毕，一锭碎银子从大门口向她直直地飞来，她一把接住。

　　温子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自己去买，不用找了。”

　　穆离殇咬了咬那锭银子，一边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一边想着：装装哥哥就是爱装装，明明就是喜欢莫老板的嘛，干嘛不说出口呢？大人们的世界真是难懂！好在她只是个小孩子，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说成童言无忌，所以不用忌讳。

　　当她确定了那锭银子是真的后，还向温子扬离去的方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葛岭上，温子扬从未想过这里竟有一处幻似仙境的地方，这里竟种满了琼树。

　　此时，洁白如玉的琼花纷纷落下，犹如飞雪。

　　莫翎轩独坐在一棵琼树下，眼神苍凉，仿佛眼前是满目疮痍，千山暮雪。

　　温子扬走上前，打断了莫翎轩的沉思：“翎轩，琼花真美，就和你一样。”

　　莫翎轩听了这话，没有任何表情，心里虽然喜欢琼花，但这时，已喜欢到了恨，她讨厌琼花，就好像讨厌虚伪的自己一样。

　　她撇过脸去，冷冷道：“我讨厌琼花！”

　　温子扬不解：“为何？”

　　“琼花看似纯洁无比，但它的背后只能是肮脏，如此虚伪，花开花逝，美丽不过是虚像。”

　　温子扬怔了怔，过了会儿，却笑道：“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喜欢。”又问：“为何今天突然想来这里？”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收好琴，起身走到山岭的边缘，看着岭下，只是淡淡地说：“没有原因，就是想来。”

　　温子扬倒吸了口凉气，本想再说什么，脑海却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场景。

　　场景中，一个和他长相酷似的男子手持一把奇异长剑，在琼树下舞剑，身旁有少女弹唱的声音，歌曰：秋水琼花系愁发，剑指天涯终为她。爱恨出鞘血染花，浊世红尘何为家……曲音缥缈，如幻如梦。

　　这个场景一闪即逝，他也只是抓住个模糊的剪影，看不清里面少女的身影，看着眼熟，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莫翎轩突然问：“子扬，对于琼花，你了解多少？”

　　温子扬笑了笑：“听说，扬州的琼花特别有名。”

　　莫翎轩点了点头：“是啊，几年前，金兵南下侵略，扬州琼花也成了他们的掠夺目标，大棵的被连根拔起，挖不尽的便被铲平，可是……”

　　她没有再往下细说，温子扬马上接道：“可是过了一年，被铲平的根旁，又生出了新芽，这事，我听说过。”

　　莫翎轩叹息一声：“其实，当年容宇帝君转世时，也就是东海八公主被抓的时候，天界所有的琼花都谢了，听长辈说，那琼花是他们两的信物，他们在琼树下曾许下了天长地久的誓言……”顿了顿，不禁感慨道：“所以琼花真的是一种有情之花啊！”

　　温子扬怔了怔，沉思着。若他真是容宇帝君姜黎的转世，那他的前世恋人就一定是东海的八公主了，他的心突然有了一丝疼痛，他喜欢的人明明是——莫翎轩。

　　过了会儿，她简单地道了句“回去吧”。

　　就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令她措手不及。

　　他带着恳求的语气问：“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前世到底是谁？还有我的前世爱的人真的是东海的八公主吗？”

　　莫翎轩没有看他：“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很多事，时间会证明一切。”

　　“什么时候，我已经等了很久。”他不肯放手，将她的手腕抓得生疼。

　　莫翎轩没有挣扎，却是展颜笑道：“你若真把我当朋友，就应该相信我。”

　　听了这话，温子扬松了手，他不是不相信她，只是不相信自己，不能确定自己的心。这一刻，他的心又乱了，很多事，他好像想得起来，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前世空白的记忆，让他很害怕，也让他不知这之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若他做了错误的选择，那该怎么办？

　　他道：“翎轩，我现在将你当成知己，胜过朋友，所以我一定会信你。”

　　他想：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无愧于心总该是对的。

　　“你记着这话就好。”莫翎轩向前走去，微微一笑，可她的心却是悲凉的，心里还是不愿和他成为朋友，她喜欢上他了，要的只是他能爱她。

　　说到底，她实在是个虚伪的，戴着面具，满嘴谎言，自恋骄傲，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女子。

　　像她这样的女子，根本就不配拥有爱情。

　　但她不想他离开，可以吗？

　　当姜云起离世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爱上了他这个人，全心全意，一生一世。已失去过他一次，她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不管他是姜黎，还是姜云起，抑或是现在的温子扬，她都喜欢，因为这就是他——她喜欢的人。

　　他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