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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换亲 ...


  •   车夫崔立眯着眼,雾蒙蒙望着不远处别家府邸的破木后门。

      头上碗口大一个疤的老六不知何时过来的,顺着他视线看去:“那家也有问题?”

      崔立这才回过神来,神色里充满惊惧和迷茫:“没、没。”

      “那你这般发呆?”老六大怒,猛拍他脑门一巴掌,“郎君喊你看好这处别院,往来人员皆要备注在案,莫走了神。”

      “我省得。”崔立连连点头,最后意犹未尽的收回视线,“六哥,你说世间是否真有人,能将驴认成人?”

      老六一愣:“什么意思?”

      “我刚才见那徐府的门头,竟对这一头驴低头俯首,口中还喊着‘小姐,你回来啦’,莫非那驴是他家小姐?”

      “……那是徐府?”老六遥遥看去,皱起了眉,“这家前段时间被许了婚事给谢十九郎,谢氏可是大族,还是圣旨来下定的,不管驴是他家小姐也好,还是他家门头脑子摔坏了,与我们无关,你别参合进去。”

      “小人哪敢呐,就是好奇问问。”崔立讪讪。

      “咱们郎君此次行事隐秘,不可被外人窥测,更何况还是与谢氏这种大族沾边的,你盯梢再小心些。”老六拱手,扭头示意了一下。

      崔立这时才看到漫空大雾下,街角处正有一辆看似破旧的马车裹在暗处。

      幕帘微动,那席帘子编织如云暗藏金线,并且这样的纹路……
      他屁股一紧,心知这低调又暗藏豪奢的阵势必是郎君本人亲至,立马精神抖擞起来,“是,谨遵郎君旨令!”

      ……

      徐府厅堂中,正是清晨极寒的时节。

      徐府上下一顿忙碌,不过片刻功夫茶水饭食备好,厅中只剩妾室林夫人,林夫人所出的二小姐徐凝脂,以及驴车货箱中刚下来不久的大小姐徐胭。

      徐胭正室所出,但生母早亡,妾室林夫人是徐父后来所纳,多年来也一直帮着打理徐家后宅,从未亏待正室子女,所以双方关系并不算差。

      正稍显融洽,细聊家常时,二小姐的声音却断断续续的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平和。

      “……总归阿姐刚到家,并未见过那谢氏郎君,也无甚情谊,他骄矜尊崇,与阿姐平时见过的男子都不同,恐怕阿姐也不堪忍受十九郎那般气性,不如割舍给我。”

      “我与十九郎相知多年,互通书信往来,早已为他倾心,此生身份低微不可嫁入谢氏也便罢了,可圣旨竟要阿姐嫁过去,这或许是我离十九郎最近的一次。”

      “……请阿姐成全!”

      林夫人憋着一口气,脸憋得通红,也分不清是急的还是气的,又或是怒其不争的羞恼。

      “你真是、真是疯了!”

      她不理解自己一向知书达礼、聪慧过人的女儿徐凝脂,为何说得出这样一番话。

      “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心思,惦记嫡姐婚事?你这么多年学的诗书道理都去哪了?”

      林夫人就差把要脸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这十多年来在府中本分做事、规矩有方,从不逾越,也约束着女儿从小便告诫嫡庶之别,谁想到一切教导在今日化为乌有,她亲手养大的小女娘,居然一直不服气,憋着一口气,来抢嫡姐亲事。

      林夫人捂着心口,面露讥讽道:“你要抢,也抢不到,这门亲事是圣旨所下,圣人说了是许给徐家嫡女,你可不是!快收了这不要命的念头吧!”

      被亲生母亲指责,徐凝脂不为所动,她长相清丽,因一直在后宅肤色苍白,看起来比寻常女娘瘦弱些。

      她此刻低着头,趴伏在地上,眉眼低低的,可神色中是说不出的倔强。

      “只要阿姐与我互换身份。”连如何换亲,徐凝脂都想好了。

      林夫人瞠目结舌,一时竟失了言语,转头看向身旁仿佛矗立在时光之外的黑纱少女,眼眶发红。

      这位在几个月前在境外失去父兄的徐府嫡女,与出行前全然不同。

      她衣衫上都是泥土,曾经黑亮的长发枯结在一处,只余下那张酷似老夫人的明艳面容,眉毛纤长,双眸如星。

      这段时间以来也该一直藏在了黑纱之中,才得以安稳到家。

      她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父亲,手足兄长,如今圣旨补偿她给她一门天大的好亲事,却仍要被凝脂觊觎。

      “百年谢氏……那般的大家族,那个女娘谁不想要?你想要,别人也想要,为何换掉身份迁就你,你、你有什么身份!你的身份又很尊贵吗?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林夫人摇着头,失魂落魄的跌进座椅。

      她咬牙:“你不想要这个身份,便不再是我女儿!”

      “我没有身份,又如何要!我当然我什么也没有!才要自己争!”

      或许被母亲指责,凝脂已豁出一切。

      她眼中熊熊火焰,发了疯一样叫到:“你做你的好夫人,叫我什么都不要和他们抢,叫我在这个家中当作隐形人,叫我不要争抢父亲的宠爱可凭什么?我也是父亲的孩子!我忍了也让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身份,所以和谢十九郎互通书信时,我才发现自己至少是个人!”

      “阿姐!以前什么我都不要你的,这是凝脂唯一一次求你,把十九郎让给我!”

      徐胭看着凝脂,没说话。

      她望着这场闹剧,思绪渐渐飘远。

      从她有记忆来,见到的便是林夫人这位妾室,虽不像是真的母亲,但对她和兄长,林夫人是当主人家伺候的,面面俱到,知冷知热,连带着林夫人所出的女儿凝脂,因着林夫人的这份自觉,在府中受了不少区别对待。

      给她裁衣的布料均为上等,每年最少都有五匹,凝脂却只有三匹,有时还会掺着次等。

      衣料如此,其他金银玉器吃食也是同样。

      或许寻常嫡女和妾室之女也确有这种区分,但她生母早亡,林夫人对她和兄长二人恭敬有加从未亏待,能做到这种程度,她心中是感激的。

      这种感激,在父兄去世后达到了顶点。

      说到底,她这辈子,也就林夫人和凝脂两个亲人了。

      不论如何,凝脂也是父亲的女儿,应有她该得的一份。

      她还记得少时,牙牙学语的凝脂从远处跑过来,抱着她的腿求阿姐陪她玩一会儿。

      后来这样的场面越来越少,凝脂长大也明白了很多事情,两人之间渐渐有了隔阂,这隔阂触摸不到,却牢固不可打破。
      或许就是林夫人和凝脂话语中说的身份吧,可她的身份也没什么用,能叫死去的父兄活着吗?

      若是能让凝脂感到开心,也算发挥了最大的用处。

      对面,凝脂咣咣磕头,“我知这门亲事,阿姐定是不愿的!阿娘说的不对,就算百年谢氏,阿姐不喜欢,也是不要的!对不对!”

      徐胭伸手拦住她,注视着二妹妹满是泪痕的脸庞,柔声说:“不必如此,你想要这门亲事,我可以换给你。”

      凝脂一呆,没想到徐胭会同意换身份,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打成了目的,连林夫人也忘了哭,怔然望了过来。

      整个厅堂寂静无声。

      徐胭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仔细的抹掉二妹妹面上的泪水,“这门亲事,我确实不喜欢,也从未见过那个谢十九郎,但,”

      她顿了顿,“但我想不通,圣上赐婚的缘由。”

      转头望向林夫人。

      “夫人不知,徐家做脂粉生意起家,虽在外有点名声,但也仅限宁安县城中,放在全国各省,比徐家有名有权的,多不胜数,更遑论家中一年到头赚不到几个银钱,这样的人家,在圣人眼中该不值一提。”

      “反观谢氏,一门望族,即便我没接触过也知他们名头,差距这样大,圣人指婚的意义何在?”

      “你是说……这门亲事可能有问题?”林夫人一点就透,“可圣旨上也说了,是看老爷和大郎君为朝廷运送水粉,不幸撞上流窜贼匪,这才指婚作为补偿。”

      大业建国不过十五年,圣人也才登位两年,正是休养生息之时,百业待兴。

      这次徐家接的任务是运送一批胭脂水粉到楼兰,建两国邦交,同行的还有随行军队,虽是奉朝廷的旨令,可这一年中从大业运送过去的不止是徐家的胭脂水粉,还有更重要的衣饰粮食,样样皆有。

      这些队伍加起来也有个百来支,徐家不过小小县城商户,名字又为何能传到圣人耳中?

      徐胭摇摇头,“我不确定,像父亲一样的商人,遭遇意外的每年多不胜数,也不见有人能得补偿,我总觉得不对劲。”

      “就算以亲事作为补偿,那谢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身份?圣旨是不可违抗,但谢家就愿意吗?”
      让一介高门嫡子,娶个小小商户之女,这都不是简单的门不当户不对,简直是把高门嫡子拿出来搓摩。

      就算是圣人,也不会这么不顾人家谢氏的意愿,许下这种亲事吧?

      她觉得,这门亲事处处透着不合理。

      不合理的逻辑就是出了问题,这也是父亲常教的道理。

      “若是这门亲事有疑,我更要代阿姐前去了!”凝脂眼中一亮,“我至少还与十九郎有旧,就算亲事有问题,谢家不愿,十九郎愿的话,再有问题也能扭转回来。”

      徐胭见她光彩熠熠,心中忽然酸涩,父兄在世时,自己也该是如此笑靥,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笑了笑:“好。”

      凝脂这才抬头细细看向徐胭,这位多年来都不曾真正说过几句话的长姐,认真说:“谢谢你,阿姐。”
      达成目的后,她不再是发疯的样子。

      只是刚才大喊大叫,已失了所有颜面,更见不得生母的失望,只浅浅与徐胭拜了拜,跑了出去。

      徐胭话别林夫人后,也回了原先的屋子,云嬷烧了热水,她把身上的泥垢洗个干干净净才觉得是真活回来了。
      这一路上艰险不为人知,从楼兰一路逃亡到城关,又藏身在驿站通行的货箱里,这一切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察觉到“不合理”。

      父兄出事的不合理!

      父兄遇到的盗贼原本在百里外,却在抢劫了父兄之后又跑来追杀她的不合理!

      处处不合逻辑,让徐胭提了一路的心,隐姓埋名伪装成送货郎,奔波了数月才回到家中。

      甚至于到了家门口,徐胭都不敢进入,而是自己藏身货箱,让人把驴子牵到徐家后门。

      清晨,门房老张出去小解,路过后门看了一眼,便见到了驴脑袋上别着的一只簪花。

      血色的簪花分了八层,层层递进,颜色由浅及深,这是徐老太爷苦心研究出的“八重缦”胭脂色,十年前也曾在宫闱大放异彩,只是这颜色太过妖妍,朝堂稳定下来后宫妃也不爱涂抹,没两年便被踢出贡品,为其他色泽的胭脂让路。

      如今手上有八重缦的,除去徐家父兄,也只有徐胭仍有留存了。

      直到隔着货箱听到老张那句“小姐,您回来啦”,徐胭提了一路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她到家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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