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台上梦红楼》山水阳

8、第三梦 薛小妹复归大观园 来时人初赴群钗会（二）

　　时人见宝玉如此有心，又见信中所言，阅毕，心潮起伏，遂对碧痕道：“请姑娘稍候。”便走到书桌前，展纸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玉兄台鉴：
　　蒙弟眷念，不胜感激，若不隙叨扰，必亲赴雅会。
　　时人谨奉

　　写罢递与碧痕道：“有劳姑娘。”碧痕接了信，方转身离去。碧痕走后，时人复又将请柬看了一遍，不由得感叹了一回。此刻他自是知道处于梦中，记忆、思维亦与醒时一般，见宝玉书柬措辞优美、书法精致娟秀，自己虽也爱读古文，爱练书法，如今相对，真真相形见绌。又想到我尚如此，现实之世界中，其他人又如何？由不得不叹息中国古人之精髓秀美失传矣，可叹！可叹！再说这梦中非但与时人亲身关联的情节他都知晓，彼时怡红院众人所说之话，其各人音貌形状亦是见得分明，因而众人拟定的题咏时人是早已知道，此之谓：“半眼清醒半眼睡”也。
　　时人虽知道，造梦者却不知。及至中午时分，碧痕复又来了，这一番只为宝玉传话。碧痕道：“宝二爷说了，刚才信中未写明诗题，只因写信在先，定题在后，这会儿姑娘们定了题，便是‘春色’二字，但只限园中景物，不限韵，也不限诗体。二爷还说，因想到公子初来，恐尚不熟悉园中景致，便令我同公子说，这几日公子自可随意在园中走动，不碍的。”时人听罢忙执手道：“多谢姑娘。请回去对宝兄弟说，劳他费心，我自遵从便是，今日便入园游赏。”碧痕听罢便请安去了。
　　原来先时看了贾芸的图纸，外加昨日已在园中有过一番勘察，时人对大观园内的山水楼台布局在心中已有了勾勒描画，大概行径业已知道。故午后进园后，心中便无迷失路途之忧，只信步走来，穿花度柳，登山涉水，凭栏依石，乐的悠然自在。一路走来除去眼中耳中所见所闻，心中亦有种时空错乱之感，分明知是在梦中，却又感觉仿佛置身于苏州园林里，出了这院墙，外面便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体验甚是神奇。及走完东边轩馆、花圃后，便从嘉荫堂后径直攀上大主山顶上，极目远眺，大观园亭台楼阁，俱在眼中，恰似画中景色一般。后下至山腰，游玩过凸碧山庄，便循山路下到西北角一山坳中。只见一弯清水自眼前流淌不息，再向西北角望去，忽见树荫下凸起好几处坟包来，时人遂惊觉，此处必是花冢无疑了。思罢，立奔了过去，在坟茔中徘徊行走，心内一时激荡，竟致无以言表。许久后，见天色将晚，便沿河道折回。未走几步远，忽又见一桥横在河中，桥上刻有三字：沁芳闸。遂想到：是了，此处便是宝黛二人并读西厢处了，由不得心头一热。再过了桥头，见一处轩馆矗立于水边，走近一看，原来却是“凹晶溪馆”。时人缓步行入水榭中，此时夜已深沉，兀自静立梁下，呆望着眼前的一碧池水，脑中不由显出湘云和黛玉联诗的画面。今夜虽非中秋，但亦见朗月在天，繁星闪烁。湖水沉静不言，清风却分为清冷，看着天光水影，不知不觉悲从中来，便随口吟道：“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吟罢，忽听得水池对面似有脚步声，冷眼一看，见一人影走入岸边的树影中，消失不见。时人默听了半日，再无动静，疑是自己看错了，便起身步出溪馆，而后寻了路，便出园回至屋中。
　　第二日，时人应邀复入了园子来，跟随碧痕行走到红香圃时，见满园春光绚烂，心内却只顾着紧张亢奋，也无暇顾及欣赏。想先前看着书时，只在脑子中想象大观园中姑娘们的容貌，恨不能相见，今日真要见了，虽也十分期待，却又生出几分胆怯。一时心内七上八下，不得安宁，脚下步子因此也变得失了拍子，凌乱不堪。及走出花圃，时人深汲了一口气，稍觉平复后，便同碧痕进了榆荫堂。刚一进门，便闻得香气扑面而来，闻后心中所剩焦虑竟一时荡然无存。时人展眼一看，只见宝玉立于堂中，四周围站着一群衣着华丽的女子，看来满眼的金光玉影，色彩斑斓，直教得炫人耳目。碧痕走上前道：“宝二爷，各位姑娘，客人请来了。”宝玉听闻忙笑着迎上前来，姑娘们听后亦都转身侧目朝这边看来，满堂顿时明眸闪烁，灿若繁星，一片美目恰似一汪春水荡开。众人见宝玉上前，亦纷纷跟随移步，时人朦胧看去，只见群芳有如彩霞翩然飘来一般。宝玉笑道：“时人兄，昨日在园中游玩可尽兴？”时人答道：“甚是畅快，有劳费心！”宝玉又转身对姑娘们说道：“这便是我昨儿所荐之人。”说罢又将众姐妹一一介绍，临末还报说各人作诗的别号，各位姑娘都一一施礼，时人亦忙还礼不迭。
　　一时间礼罢，时人因见屋内姑娘们都矜持不语，先前热闹氛围忽变得沉默无言，便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化解此时尴尬才好，遂笑道：“我听闻你们大观园中从未招待过外人，只先前来过一只‘母蝗虫’，如今承宝兄弟跟各位姑娘看重，允我入社，及我这一来，母的公的就到过了，这才算是齐了！”众人见时人提及“母蝗虫”三字，便都想到那日黛玉的话，又见时人自嘲为“公蝗虫”一下子都哄然大笑起来。时人又道：“我还听说你们起诗社是从不要生人入社，如今准了我，可见大家并不将我当生人看，只当熟人看待。我自深感荣幸，心底饶不得也万分感激。”说罢便又施了一礼。李纨笑道：“切莫这样，既说了不是外人，以后方亲切随和才好，断不可在这般多礼。昨日宝兄弟跟我们称颂于你，我们只当他同往常一样说大话，今日你来了，我们一见，眉清目秀，果然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可见宝兄弟这次没有骗人！”时人忙道：“不敢，不敢。”宝钗道：“那日颦儿嘴贫，把刘姥姥唤作‘母蝗虫’，后来老太太让藕姑娘画园子，林妹妹又取笑她不可缺了典，今日你来了，典可不就满了。”说罢众人都笑。黛玉接过话来笑道：“那日的典是‘坏典’‘滥典’，今日的典却是可拿来入诗入词了。”说罢众人又都笑。宝玉见时人与众人相谈甚欢，好不融洽，忙笑道：“好了，好了，就是这样子。昨儿个我还担心姊妹们见了生人会尴尬，如今看来，竟是我杞人忧天了。”林黛玉道：“你这叫‘痴人’忧天。”说罢众姐妹都大笑不迭。
　　众人正笑着，忽然听到从背后传来一声“嗳哟”，众人忙都转了身，却是薛宝琴。只见她从后面走了前来，道：“原是却是你！”时人见宝琴神态容貌，又听她如此声音，也恍然大悟道：“是你！”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宝玉也如获至宝般叫道：“原来如此！”众人见他三人如此情状，皆大为不解。原来方才时人和众人说话时，宝琴便见他甚是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便躲在众人背后独自思想，这会子突然想起来，便不禁叫唤了一声。时人也只因刚进来时，宝琴同姑娘们扎堆儿站着，难以细认，及等她走出来一看，方想到她便是那日在山谷中见到的那女子。而宝玉因知道时人的这段奇遇，方才又见他与宝琴如此情状，遂也明白了七八分，故也叫唤起来。不怪众人不解，只因众人并不知道时人有如此这段境遇。
　　此时史湘云急道：“宝哥哥，你们三人这会子打什么哑谜，倒是让我们快要急死了！到底说说却是何事？”众人也皆催促宝玉。宝玉遂将前日时人告知他的那段奇遇说与众人听了。众人听后方明白过来，都感叹唏嘘不已。宝玉走近来对时人说道：“我那日所道如何？‘有缘千里来相会’，今儿个我算是见着了！”林黛玉也道：“天下真有这等巧事！”时人亦是没有想到那段“奇遇”之后，更有这宗“巧事”，忙喜道：“我只当那日之事是一场梦，没想到竟果有其事。那巨石上所写的诗句，不巧却一语成真！”宝琴也笑道：“那诗句本事我无心想到，便命人写上了，只因我在那山谷远离尘嚣心中又想着去岁园中的行景，便出此一句，不知却是预示着今日！”李纨遂笑道：“这下子好了，他果真便不是外人了！”
　　欲知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