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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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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周丽从没想过,在商场上以一敌百顺风顺水的自己,竟然遇上了对手。
她是白手起家,当年在胡同口支早点摊卖过馄饨,后来赚了点钱,就盘了个小门脸卖糕点,糕点生意不景气,她就做小炒,周丽虽然没什么文化,年纪又小,可是苦难生活磨砺出的泼辣个性,让她在Z市稳稳扎了根,到后来有底气去见母亲和孩子,她也算是个小老板娘,许多人见了总会叫声周老板。加上周丽模样十分明艳动人,又会打扮,别说合作的了,就是对手见了她,也得带上三分笑,这样捧起来的女人,何时碰过壁?
所以,这次吃了瘪,她比什么时候都生气。
不就也是个干餐饮的么,牛什么牛,敢跟她抢地!再说了,她抢地是为了盖楼房,昨天认识的那个房地产老板老李有内部消息,这片地,以后寸土寸金。
她还记得老李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我是为了交你这个朋友,要不然,这么内幕的消息,我怎么敢说出来?”
周丽知道,美貌有时候是资本,她虽然不屑于利用,可是偶尔凭美貌交个有内幕的朋友,还是蛮管用的。
寸土寸金,寸土寸金!有了这笔钱,她就能把女儿接出来,她就能不再跟别人赔笑脸。周丽咬牙切齿,陆然啊陆然,你是何方神圣,竟然断人财路!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遇上,朋友老王的局,周丽正举着杯,门一开,进来个瘦高的男人。
很难不印象深刻,因为这男人长得实在是一表人才。
周丽旁边的女人碰了碰她:“就是他,那块地。”还使了个拙劣的眼色。
周丽了然,冲她笑笑。看好戏是吗,让你看个够。
老王一向与人为善:“丽丽,今天是我的局,你控制住情绪,别胡闹。”
周丽低声说道:“不闹,我多大气啊,”说着冲陆然笑道,“陆然是吧,姗姗来迟啊。”说着招呼服务员给他上大杯。
陆然笑笑:“是我来晚了,该我自罚三杯。”说着,爽快地喝了酒,原本看热闹的人见他这样,也不知道该不该闹了。
周丽不解气,她示意服务员给陆然倒酒:“今儿是王哥生日,你怎么也得意思意思。”
老王在下面拉她,她却没觉察似的:“王哥,寿星老儿,快跟人家喝一个呗。”
老王无奈地看看她,眼睁睁看陆然又喝了一大杯。
周丽还想说什么,老王却拦住她:“今儿大家好吃好喝的乐呵乐呵,我老王也就高兴了,都随意,陆然,你吃点菜。”
周丽还是不服气的模样,老王趁大家不注意跟她小声嘱咐:“陆然我了解,他出高价要这块地肯定是有用处,他不是那种断人财路的人,你处处就知道了。”
周丽一脸不屑:“他有用处,我也有用处,明明这地都说要批给我了,怎么他就横插一杠子呢,我不服气。”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也听说了,那个不靠谱的老李是不是跟你吹牛了?你别理他,他是看你年轻漂亮想占你便宜,嘴里没真话的,你就信我,以后有好地皮我这个当哥哥的一定想办法给你留着,成不?”
周丽听他这么说,脸色好看了些:“那就听你的,老王,我知道你对我没歪心思,我信你。”
刚说完,那边陆然已经站起来了:“周丽,我借着王哥的局给你道个谢,谢谢你愿意把那块地皮让给我,我这儿欠你一个人情,我记着呢。”
当场看笑话的人多了,人人知道周丽泼辣,吃不得亏,可是这么一听,倒像是人家两个商量好似的,不禁有点疑惑。
周丽看看老王,老王眼神意思很明白,他求和,也给台阶下,你就应了呗。
周丽刚才也答应了老王不搅和,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好说好说,都是朋友么,按岁数我还得叫你声陆哥,说什么谢啊。”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底下有鼓掌的有叫好的,瞬间气氛再次热闹起来,老王松了口气,示意陆然坐下好好吃饭,起身忙着张罗去了。
后来,周丽跟着老王投资,赚了不少钱,也从他那儿听了些有关陆然的事,听说当时是陆然的妻子喜欢那块儿地,他才去抢的,还听说陆然要给他妻子盖个公园。周丽只当是笑话,听听就好。
没两年,周丽偶尔经过那块地皮,发现真盖了个小公园,她不禁笑笑,这样为老婆一掷千金的主,没想到还真遇上活的了。
正想着,就看见陆然一家三口从公园出来,男的挺拔女的温婉,孩子活泼淘气,十分般配美好,这触动了周丽的心事,她叹口气,默默走远了。
周丽边走边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带着女儿开开心心地出来玩,她真的就再没什么奢望了。
Z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过几天,就听到陆然妻子去世的消息。周丽心中一震,脑子里全都是那天美满温馨的画面,她竟不敢想,失去妻子的陆然,失去母亲的孩子该如何生活下去。
但是又如何,她也爱过人,也被爱过,可还不是都失去了,她曾经一无所有,不也活得好好的?她的女儿被她狠心扔在乡下,不也活得好好的?
一次,周丽在饭局上见到陆然,那晚陆然没说话,也不喝酒,倒是有几个女人知道他现在单身,动了心思,使劲儿往他身上贴,他一一避开了,过一会儿竟不见了。
周丽在屋里待着,胸口发闷,加上喝了不少酒,晃晃悠悠到外面吹风。
不远处,有微弱的光亮,不知是谁在抽烟,周丽好奇心起,走进才看清,是陆然。
陆然根本没发现她,眼睛望着远处,漆黑的眸子融入苍茫的夜色,周丽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消极情绪笼罩着他,像是寂寞,又不完全是,像是悲伤,又比悲伤更重些。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活得如此拼命,好像真挺没意思的。
有人上卫生间回来,看她在那儿傻站着,拉她进屋:“丽丽,外面冷,快进去。”
周丽还没缓过劲儿,就被踉踉跄跄地拉进屋里了。明亮的灯光和觥筹交错的场面,让她心里好受了点。
所谓切肤之痛,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周丽十四岁失去父亲,十五岁辍学外出打工,十七岁被骗怀孕生子,舍弃亲生骨肉一个人到陌生城市打拼,如今已经二十七,这十几年的境遇,到如今竟也都能咽到肚子里,连眼泪也不会流。
周丽端起酒杯灌下去,手冰凉,可是也因为这温热的空气和刺激的酒精渐渐暖了过来。只是,外面的那个人,他会不会冷?
周丽被自己瞬间的念头吓住,笑着摇摇头,继续跟认识不认识的人谈笑风生。
后来母亲病逝,终于接了周吟过来,周丽便不再参加这些饭局,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生意,只三不五时地去看看老王,陪他聊聊天。老王于她,可不仅仅是知遇之恩。当年她最潦倒的时候,差点走了邪路,要不是老王拉她一把,现在的周丽,早就烂在泥里拔不出来了。
所以,老王,在她心里,是父亲,是兄长,是她这一路上的见证者,是带着她走出迷途的指南针。
因此,当老王病倒后,周丽整个人也跟着迅速憔悴下去,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所有温暖的依靠,如今,难道连老王也要失去吗?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那帮狐朋狗友,老王一辈子单身,爱交朋友,挣钱容易花钱潇洒,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主,刚开始病房门庭若市,到后来,常去的只剩下周丽,还有陆然。
尽管之前两个人好像不对盘,见面也没什么话,背后更无交情,可是因为老王的病,倒是不自觉地亲近起来。
有一次,老王偷偷跟周丽念叨:“我这一辈子,自以为活得明白,其实糊涂得很,做过最得意的事,就是交了你跟陆然这两个小朋友。你俩一样都是重情重义的人,我从来有多少花多少,没什么积蓄,现在的住院费都是你和陆然帮我交的,我心里都清楚。你呀,我知道,你小时候受了伤,到现在也没能好,可是男人这么多,有几个那么坏的,能看得出你挺喜欢他的,是不?其实他也挺喜欢你,可是他心里也放不下他过世的老婆,其实何必呢,人啊,到死才会知道有多少遗憾多少后悔,活得好好的时候这也怕那也怕,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怎么对得起自己……你今年三十二,他三十七,多好的年纪,咳咳,你……”
老王咳嗽得说不出话,摆摆手让周丽出去叫医生,等医生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周丽眼一黑,瘫在刚买早点回来的陆然怀里。
葬礼办得十分盛大,老王人缘好,认不认识的都来凑个热闹,办完以后,周丽跟陆然看着老王下了葬,心情都有些凝重,一前一后地往出走,谁也不说话。
墓地里十分安静,周丽失神地看着陆然的背影,心里琢磨着老王的话,没留意陆然回头,差点就撞了上去。
“想什么这么出神?”陆然扶住她,“路不好走,小心脚下。”
果然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凿了一个大坑,被草丛掩着看不分明,陆然带着她绕过去:“你也别太伤心了,老王生来乐观,想必这样走了也很潇洒。”见周丽不回应,便老老实实地继续扮闷葫芦。
“我在想老王的话。”半晌,周丽才开口。
“什么话?”陆然脚步停了停。
“人到死才会知道有多少遗憾多少后悔,怕这怕那的怎么对得起自己,”周丽看看陆然,“他跟你说过吗?”
陆然点点头。
“那……”周丽努力思考合适的措辞,“那我……”
陆然停下:“我今年三十八了,老王糊涂,少算了一岁,我该比你大六岁。”
周丽等他说下去。
“我二十二岁结的婚,三十三岁没了妻子,现在孩子十五岁,明年就该升高中了。”
周丽看着他的神色,莫名有些紧张。
“我这个人脾气不算好,尤其这几年,跟孩子的关系也紧张,钱挣得倒是不少,可是总得操心,不算是稳定的生活。”
“我知道,”周丽努力让自己笑笑,“我……”
“周丽,让我说,你让我说下去,”陆然还是没什么表情,“刚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个挺漂亮挺跋扈的女孩儿,年纪轻胆子大,仗着一张脸当通行证,一心想着挣钱。后来才知道你有多苦,可那时候我还有个幸福的家庭,根本体会不到,直到我……我才知道生活有多艰辛,我那时候特别佩服你,觉得你比我这个大男人强多了,后来老王病了,我见你偷偷哭过,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再坚强的人也会有难过的时候,我特别想安慰你,特别想,可我怕自己还忘不了她,也怕你不接受我,也怕咱俩的孩子不能理解……可是现在,我真觉得自己挺傻的,周丽,如果你不嫌弃我,要不……要不,跟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