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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螳螂斗酒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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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石将手中物朝向日光,稍稍摇晃,整张玉面折射出一道森然绿光来,晃得宋小石一个寒颤入骨。
“啧,闹什么鬼?怪瘆人的……”
接连入手两样用途不明的物件,是福是祸呢?宋小石懒得多想,急急关门下楼。倒不是因为他担心虎娘。
在来燕楼生活的十四年告诉他,虎娘是世上最不好惹的女人。
记得初来时,他淘气把西院的水缸砸漏,抓几块黄泥巴堵上。过了好些天,虎娘才发现,二话没说,把宋小石吊起来一顿毒打。
打完,宋小石问虎娘,怎么肯定水缸是他砸烂的。虎娘回了他一句话:“你小子站得离我最近,再抓别的娃多累啊!”弄得他哭笑不得。
从此在虎娘面前,也仅在虎娘面前,宋小石学乖了。
“无颜,你怎么了?”宋小石步下楼梯,正巧撞见由西院而入的庄无颜。庄无颜双手托高高一摞粉瓷酒盏,模样像极了山林里的兔子,左顾右盼的、很是惊慌。
嘿嘿,宋小石暗自发笑,这个无颜女,什么都写在脸上,心里藏不住半点事。
“来,我帮你!”宋小石分过一半瓷盏,与庄无颜一同走至宋大石拿四张方桌拼成的长案前。林虎儿立在长案的一端,手持一只大铜匙正等着庄无颜二人。
长案的另一端,虎娘单手插腰,云鬓高翘,一双圆眼散发的杀气不让须眉说:“这有一缸我们来燕楼的‘醉仙酒’,十年陈,六十碗,全喝下去刚好六百年!”
宋小石微笑,庄无颜忐忑。
醉仙酒,依来燕楼的独家酒方秘制而成。传闻一日只可饮一盅,多饮一盅醉七日,多饮两盅醉十七日。若不信邪,偏要饮上十几、二十盅,定会一醉至来年春暖花发之时——人间一年、天上一日,酒仙喝了也要醉上一日。于是,便有了“醉仙”之说。
庄无颜与宋小石沿长案整齐摆放两排望不到头的空酒盏。
虎娘继续道:“别说我们来燕楼店大欺客,你喝一碗,我陪一碗。六十碗之内,先醉者输!呵,若没人醉倒,只怪我们薄酒粗酿、有负盛名,算我来燕楼输!”
何云香眉头一皱,内心盘算起来:谁喝醉算谁输,谁都喝不醉,算虎娘输。任那“醉仙酒”的名号再了不得,不信凭她云娘七尺的提量敌不过区区三尺身长的虎娘?
“好,这可是你说的。”何云香不加多虑,一口答应。
虎娘抬袖,腕上钏子脆响如铃,“来呀,满酒!”
林虎儿点头,手中铜匙探入半人高的赭色大陶缸,与臂齐长的铜柄舀出满满一匙流金溢彩的醇香。林虎儿含笑,熟练注满一只酒盏,又捞一匙,注满另一只。
“啊,好香啊!”“不愧是十年陈酒!”“是啊,琼浆玉露也不过如此呀!”
顿时,观者心猿意马,议论纷纷。
庄无颜感觉一颗心快要跳出胸口来。“没事的、没事的……”庄无颜一边稳住呼吸,一边告诫自己。否则,乱中出错,可真大大不妙了!
她想起虎娘的耳语:“无颜,去西院帮虎儿,准备一个酒缸,一会儿用得上。”
刚刚在西院,庄无颜和林虎儿围绕空酒缸裁下半壁油纸,取出油纸层叠、压展、涂胶、熨烤。糨糊经过灶火的高温终于定型,半月形纸桶严丝合缝地嵌入空酒缸内。
缸内一半盛酒、一半盛豆酱汁,不从正上方仔细瞧,谁也瞧不出破绽!
一切,早在虎娘的计划之中。
凭云香楼几个连琵琶都抱不稳的丫头,也敢提“秦王破阵曲”?当虎娘半辈子白混了吗?可怜姑娘们日练夜练,手指练得萝卜粗,磕磕绊绊,绝挨不到曲终!
原因很简单。精准注解指法的曲谱在师徒间口口相传,宫廷乐师都舍不得抄下来留给亲生女儿。没有精准的指谱,谈何练得临危不乱的好琴艺?何云香该输得心服口服。
虎娘抚鬓,面带捉摸不透的笑意。既然别人耍诈在先,她自当奉陪到底!
“死丫头……”唯一让虎娘担心的,是又在发呆的庄无颜。
“无颜?”宋小石暗中拉她一把。庄无颜左颊的印记化成一片绛红色,眼睛无声扑闪。宋小石从她脸上的表情读出七八分故事,他不着痕迹地换过二人手中酒道:“无颜,你拿好虎娘的酒,这碗由我给云娘送去。”
“呼。”庄无颜松一口气,她双手捧碗,缓步走向长案另一端的虎娘。
虎娘也松了一口气说:“来,这第一碗,我先干为敬!”
虎娘豪爽干下,眉毛拧成两道麻花,心里大骂:“死丫头啊死丫头,豆豉酱不要钱么?这下子,醉不死人也要咸死人啦!”
微微颔首的庄无颜瞥见虎娘斜瞪自己,忙想:“糟糕,难道小石哥把酒换错了?”
“我呸,什么‘醉仙酒’?”何云香喝下宋小石手中的酒,对地一啐。庄无颜紧张看向她,听何云香贬低道:“这破酒,还醉仙呢?怕是连头猪都醉不倒吧?”
“咯咯咯、咯咯咯!”何云香身后众琴女笑作一团。
虎娘浅笑不应,右手空盏轻放,“再拿酒来!”
林虎儿已将新酒满好,庄无颜与宋小石各自顺长案两侧取酒。立在虎娘身后的宋大石的目光紧紧追随庄无颜的身影,眼中除了担忧还有一丝隐隐的怜惜。
人群中,圆脸女孩儿发问:“姐姐,脸上有红疤的姑娘不是之前冲撞你的人吗?”
“是啊。”高个少女答得漫不经心。
“姐姐,你说他们谁会赢呢?”
“你想谁赢呢?”
“我……也不知道。”
高个少女脸上,无邪微笑蓦然退去,秀丽眉宇间浮现深入骨髓的冷酷。她的柔声湮没在噪杂人群中、几不可闻:“当然是虎娘输,才于我们有利!”
圆脸女孩儿望向姐姐,沉默不语。
“来,再拿酒来!”
虎娘手边,薄瓷酒盏一只只高高垒起;酒匙一寸寸下沉。渐渐,林虎儿也发现有什么不对头了。
虎娘硬撑着头皮干下一碗又一碗奇咸无比的苦“酒”,舌尖麻涩,喉咙似火!
“撑不住了?早点认输吧!”何云香强作挑衅,其实已是头晕目胀。虎娘看出她的伪装,咽下干咳,余光中,长长两排酒盏消耗过半。
一碗,再一碗……虎娘向林虎儿递出一个眼色。
林虎儿立即捂着肚子大叫:“哎哟喂!不行了,痛死人啦!我得去趟茅房!”他不由分手地将舀酒铜匙塞到庄无颜的手里。
“虎少爷?”庄无颜还没回过神,林虎儿一溜烟跑走。
庄无颜紧握匙柄,左右摇摆。纸糊得太好了,她自己也分不清哪边是酒、哪边是水!怎么办呢?给虎娘喝酒,虎娘就会输;给云娘喝水,来燕楼的诡计就会被识破……
像是煎熬了一百年那么久,庄无颜再抬头,满堂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无颜。”幸好,宋小石及时赶来,“我帮你。”
铜匙没能放入酒缸,什么人从旁撞了宋小石一下。半缸酒水,轻轻转动。
庄无颜与宋小石对视。
二人同时出手,试图稳住酒缸。怎奈二人的力道交错相冲,酒缸往桌边倾移!
“小心。”一只玉手出袖,轻轻托住即将倾倒的大缸,如扶草屑。
庄无颜长长出气,抬眸想表示感谢,映入眸子的,竟是之前女扮男装的高个少女。
“无颜?”宋小石问向庄无颜,庄无颜一脸茫然。酒缸虽保住了,哪边装的是豆酱汁、哪边是醉仙酒,二人谁都分不清啦!
人群逐渐不耐烦起来。虎娘默默搓掌。毫不知情的宋大石一头雾水。
“上、上酒啊!”何云香眯眼瞧虎娘,大着舌头说,“你的酒动、动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