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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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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天恩浩荡,王家原没抱什么希望,只不过因着老夫人是超品伯夫人,方按例上了折子,不想皇帝竟还记得王家一门的功勋,赏赐下好些东西不说,大祭那天,还特特命了东平王代为祭祀,又命礼部侍郎传了先帝遗旨,授了王子胜一个骑都尉,王子腾一个云骑尉并三等侍卫衔,虽说不过四五品的爵位,却也看得出新皇也还惦记着他们,并未因为他们不曾从龙附骥而彻底放弃。这于张氏史氏实在是意外之喜,王子腾悲戚之余也甚觉皇恩浩荡,又看老祖母丧礼因帝皇恩赐故,比先老伯爷时的风光也不差什么,心下又是酸楚又是安慰,只一心巴望着孝期满后,务必要为当今圣明天子鞠躬尽瘁。
倒是王子胜,除了按制守灵答礼,其他时候都只在自己院中抄经,就连他那不满四生日的独子王仁,也被拘在院中,年幼力弱拿不得笔,也每日必为老太太数上一小钵米粒,张氏原本还忧心儿子小小年纪就数佛米、是否会移了性情,操劳丧仪之余也旁敲侧击了几句,不妨王子胜却说:“我没让他数佛米,仁儿数米时,念的可不是什么阿弥陀佛,不过是祈福老太太今生顺遂、来世安好罢了……就是我抄佛经,也不是信奉了那些光头秃子的言论,不过是因为老太太喜欢,我且尽这最后一份心而已。”
张氏听得心中有些郁闷,却到底放下心来,且无论老太太如何谋算,总也是养育了先老爷一场、又将二爷抚养成人,就是为大爷考虑的多些,也是人之常情。况且最后一个遗折上去后,不只大爷得了好,自家二爷也没落下——虽说四品骑都尉比起二品男爵差了两层,可就算大爷是正经元妻所出的长子嫡孙,但元祖母可没福气熬到祖父封爵,就连先老爷也是不足弱冠之年就没了,哪里比得上二老爷好歹还是弱冠有余、又是为皇家功业方才战死在沙场上的?自家二爷更是先太太在先老爷灵堂上才诊出的遗腹子,先太太又因为心中郁结,勉强生下二爷就去了——据说二爷刚出生那时候,虽是足月而诞,却比不足月的还瘦小些,哭声也和奶猫儿似的,接连几年都是大病小病不断,直到七八岁上头才好些。那时候先老伯爷虽还念着亡故的元妻,可常年跟随先帝在外征战,就是家中都辗转迁移数次,以二爷之体弱无依,若非老太太心善,先二老爷也还念着这个侄子,哪里能有今日?再者骑都尉好歹比五品云骑尉好歹略高一些儿,少了一个三等侍卫衔也是天意,谁让自家二爷不善骑射呢?
张氏这么一想,倒也不觉得意难平,因史氏忽然在丧礼上晕倒、查出喜脉,她便越发尽心,偶尔史氏还要逞强,她还拿“年前老圣人病故,圣上还明谕内外诰命,但凡有产育者皆可告假呢,如今自家里头,又何必逞强?老太太生前最挂念王家子嗣,若知道你此时还逞强,也不安心呢”劝下了,史氏原也是强撑着,不过是为了丈夫跟前讨好、外人面前得脸,此时见夫君弟妹都心疼她,腹中又是她自鸾姐儿之后,四年有余方才得了的宝贝,张氏也确实得力,又没趁机安插什么人手,她倒也放心将养一二。
眨眼间七七已过,张氏固然熬得瘦了一圈,就是史氏再将养也有限,脸色一般儿发黄憔悴,更比张氏还添了三分病。王子腾悲戚之余倒也没忘了老祖母临终前,犹惦记着王家开枝散叶的大事,又惦记弟弟弟妹并一般儿要随着大人守灵的大侄儿,少不得备了厚厚的礼,请了齐太医上门来。张氏也罢了,虽看着瘦些憔悴些,难得没大碍,王子胜父子更虽清减了几分,五十日疏食水饮过下来,身体比原先反而好了不少,只史氏这病乃是坐胎时未曾察觉,偶尔不适也只当是服侍老太太累着了,因此伤着;后来又逢老太太丧仪,虽有夫君疼爱、张氏帮着,到底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免就伤上加伤。到得请齐太医来时,已是极险,稍有不慎,胎儿流掉不说,只怕日后子嗣上头也艰难了……
齐太医抚着胡子,因这段时间和王子腾也算熟识,说得也比较直接,听得王子腾脸色发白,最终一咬牙,深深一揖下去:“请世伯务必保住内子的身子,胎儿能保则保,万一、万一……也罢了……她总是为了替我尽孝方才伤着的……”
这一席话,听得史氏脸色又是红又是青又是白,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又是酸楚,一时间倒把那在先老太太跟前磨了好几年还不曾磨去的争强好胜之心都去了大半,只虽欣喜丈夫一片心意,到底不舍腹中胎儿,偏齐太医也明说了,史氏此症,也不是简单安胎保胎之药能调养得过来的,关键在日常饮食休息。可虽说王子胜是长子嫡孙,但正经说来,王子腾不只是嫡长孙,更是先老太太唯一的亲子嫡孙,史氏是她唯一亲嫡孙儿媳妇,孝期只需一年也罢了,这孝期里头,就算大户人家少不得有那等不食荤腥也能保胎的好药膳,她身为孕妇,王子胜都主动开口说她不必真拘泥于“疏食水饮”的规矩,王子腾虽有犹豫,也觉得祖母必是更看重儿孙,便也表示他在一年孝期之后还会私下继续疏食水饮足三年,将史氏和她腹中孩儿的份儿也一并担了……
可便是如此,也不过是不用糙米清水,再好的药膳也用不得荤腥,多点蔬果燕窝之物已是难得……终归不比荤素搭配的妥当,于史氏现今这身子,又岂是好过的?
可要说不守……
为何三不去里头有“守丧三年”?不就是因为时人重孝嘛!就是皇帝为先帝都要守三年呢!虽说碍于朝政国事,辍朝不过二十七日,但皇帝除了上朝时身穿大礼服,其他时候无不麻衣素食,史氏又怎好特立独行?
这事儿,史氏自然不好决断,不论在她心中,为先老太太守孝,和自己腹中胎儿、甚至日后产育子嗣的机会相比孰轻孰重。就是王子腾,虽说眼馋了大侄儿好些年,也知道老太太临去前最后一桩心病,到底是疼了他十九年的嫡亲祖母,若非为了阖家前程,他只恨不得为老祖母守上三年五载呢,又哪里会为了个还不知道是什么的胎儿免了妻子守孝?能开口请齐太医优先护住妻子的身体,已经是他对妻子爱重至极了。
史氏心下也明白,也并不埋怨谁,只到底不舍得腹中血肉罢了。可这养胎最忌忧心,史氏越是担忧不舍,腹中胎儿越是不稳当,到了后来,齐太医都说如此下去,恐怕还是要先去了这胎儿,否则万一在腹中成了死胎,那就算他是扁鹊再生华佗在世,也救不回史氏被伤狠的身子了。
这父亲母亲到底不同,史氏犹自不舍,王子腾却已然甚有决断,不过半个时辰就让人将药熬了送上来,只史氏每每将药盏递到嘴边,总不忍喝下,王子腾看着妻子眼角不自觉落下的泪,心中叹息一声,到底上前接过药盏,亲自拿勺子舀起汤药递到史氏嘴边,史氏见丈夫如此,眼中泪水落得更凶了。这大雨滂沱的哭相衬着她黄黄的脸儿,比起往常偶尔的梨花带雨,真不是一般的丑,王子腾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怜爱,只他既好兵事骑射,也熟读圣贤书,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心中甚是明白,因此再是怜爱不舍,也狠下心肠,硬是将勺子往妻子齿缝间挤,史氏正泪水汪汪间,忽听得外间丫鬟来报:“二太太来了。”
史氏如获大释,忙忙接过王子腾手中的药盏勺子,随手将汤药都泼到一盆金珠葫芦枣上头,王子腾看妻子连那葫芦枣是她极心爱的都顾不上了,又听她还连声催促他避让,也只得叹息一声,苦笑避出妻子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