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不归途》圣月樱泪

6、Part 6

　　已经熬过了病情最严重的时期，现在江晓琴的身体已恢复了大半，只是还有点虚弱，所以仍赖在床上不愿起来。
　　她小口小口地啜着前一晚肉丝先生辛辛苦苦熬好的白粥，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道：“会做饭就是好啊！”
　　“也真不知道你这人是怎么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的……”虽然仅仅认识了六天——这还得算上最初一两天里江晓琴对他的“偷窥”，但好歹这几天来两人朝夕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现在肉丝先生和江晓琴已经处得格外熟了。
　　“哎呀呀，现代化的社会就是有这点好处嘛。你不会做饭可以去叫外卖，你不会洗衣服可以送去干洗店，你不会打扫卫生都可以找钟点工——况且，我也只是不会做饭而已呀，其他的生活技能我还是有的好不好！”江晓琴没理也能说出三分理来，估计这就是作家的通病吧？
　　“病好了就有力气和我斗嘴啦？”
　　“病没好也有力气呀，斗嘴之乐无穷尽也嘛。”
　　“你还好意思说……昨天我给你揉着揉着，你竟然就压在我身上睡着了……你知不知道你重死了啊……”
　　“呃……这个……那个……你按摩得很舒服嘛，所以我就睡着了……”江晓琴的声音越来越低，这时候饶是她再伶牙俐齿也发挥不出来了。
　　再偷瞄一眼肉丝先生，他的小脸蛋也红彤彤的呢。
　　“所以昨天我就没能帮你洗碗洗衣服了……我今天晚上再把这些事做完，不好意思啊……”
　　“我都说过了啊，你不要总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样我才不好意思呢！”想想自己也真是的，彼此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自己竟然就这么毫不在意地指使他又做这又做那，跟使唤佣人似的……
　　江晓琴是越想越羞愧，越想脸越红了：“我又没说你一定得去做那些家务，我自己也会做的嘛。那些脏衣服啊、碗啊你就先放着吧，等我病好了我自己来做就可以了。”
　　“就算过几天你病好了，也应该再多休养一阵！这些都是小事，我也想尽一己之力为你做点什么，不然总觉得有种住在你家白吃白喝的感觉呢。”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喂喂，你开什么玩笑啊？你一个鬼吃什么喝什么啊？”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再咬文嚼字啦。”
　　“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你这样子我会感觉很奇怪的。”江晓琴放下碗，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红色潮水慢慢地褪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我留你下来，是因为我对鬼怪、幽灵这类怪力乱神的事情感兴趣。而你接受我的提议，也只是因为你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不。”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留下来是因为我觉得你很熟悉、很亲切，不是因为我没地方可去，而是因为我只想待在你这儿。”
　　被肉丝先生突如其来的反驳噎了一下，江晓琴有些接不上话了。
　　肉丝先生接着说道：“在没遇到你之前，我总感觉自己是在等某个人、找某个人……但我也不知道我要等、要找的那个人是谁，所以就一直在路上走着……后来你忽然出现了，那一瞬间我就觉得：对了，就是这个人，我一直在找的就是这个人！”
　　“喂……你这说得我有点瘆得慌啊！”
　　他冲着江晓琴憨憨地笑了一下，“虽然我还不太清楚究竟为什么要找你，但我知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对了。”
　　在……在一起？这对话的发展趋势怎么越来越暧昧了呢……江晓琴瞅着自己身上一根根跳起的小汗毛，决定不对此做更多的评价。
　　真是的，说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找的就是我”……如果不是真的要表达“那个”意思，就不要随随便便说出这么令人想入非非的话啊！
　　江晓琴想到此，又往上拉了拉被子，竭力想要遮住那不是因为发烧而越来越烫的脸。
　　“你既然想要留在这……那就一直住下去咯，我也不会赶你走的……”她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发出了意味深长的邀请。
　　“谢谢，但应该……不行了呢……”
　　“哎？为什么！为什么不行？你要去别的地方了吗？”恍如一盆冰水从头顶上猛地浇下，江晓琴的心一瞬间就被冻得冰凉。
　　“我想我可能快要走了……”
　　“走？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走’去哪儿？为什么要走啊？”一迭声的质问将肉丝先生紧逼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有预感……就像我当初有预感要找到你那样，现在我也有强烈的预感要离开了……”
　　“什么‘预感’啊！我才不相信那种不科学的东西！”
　　“我的存在，本身不就是不科学的吗？”肉丝先生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她。那表情就像是在面对着无理取闹的孩童，宽容但又无奈。
　　“好……好吧……就算你有预感吧……但有预感又怎么样呢？不走不行吗？当初假如我没去主动找你搭话，你不就碰不上我了吗？那就算碰不上，你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啊，不是还好好的吗！”江晓琴仍存了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
　　“我想鬼待在在人间应该是有期限的吧？总不可能我一个孤魂野鬼能够飘荡在这世界上成百上千年啊。”
　　“我又不需要你在这待上成百上千年！我能不能活到一百年都还不知道呢！”
　　你只要能够留下来陪着我就好了啊！人类的寿命是很短暂的，我今年已经24岁了，说不定……未来只有五六十年能活了？
　　不——不用你留在这儿五六十年……这样就太贪心了是不是？你只要能再留十年、二十年，我就很心满意足了！
　　哪怕是一年也行啊！
　　一个月也行啊！
　　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离开？我才刚认识你没几天，你的事情我统统都不了解，就连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江晓琴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愤怒、绝望地呐喊着。但这些话……她一句都说不出口。
　　男人靠着墙坐在阴影里，一如平常地温柔说道：“抱歉……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真的……真的要走吗……”
　　“嗯，真的。我已经有感觉，这个世界在赶我离开了……”
　　“如果我不让你走的话会怎么样？”又不会死……反正你又不可能再死一次。江晓琴坏心眼地在心里小声嘀咕道。
　　“可能……一到时间，我就会灰飞烟灭了吧。”连在说着这种话的时候，他都是一脸云淡风轻的平静模样。
　　“……那，什么时候？”她终于承认了现实，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今天晚上……真的很抱歉，这么突然……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要走了，但我……我真的没有勇气和你告别……”肉丝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歉……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都说过了，不要对我说‘抱歉’。你对我没什么好道歉的。”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江晓琴就摆出了一副坦然的姿态，“你我本就互不亏欠。我可不希望我给你留下的最后印象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坏脾气死宅女。”
　　“宅女嘛，倒确实没错。斤斤计较，也有一点点吧？至于坏脾气嘛……”
　　“喂，你是不是现在就在人间呆腻了，想要立刻回阴间去啊？”
　　“好啦好啦……”他忍笑忍得很痛苦，“那今天的告别盛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来给你做一桌满汉全席！”
　　“满汉全席就不用啦，食材很贵的，我一介穷码字工也买不起。你就给我做道鱼香肉丝吧！”
　　“你现在能吃辣了？感冒刚好就吃味道这么重的食物，不太好吧……”
　　“你少放点辣椒不就行了。”江晓琴懒得和他继续在言辞上纠缠了，“哦，记得多放点肉丝。毕竟——你是肉丝先生嘛。”
　　“呃……好……”显然他还是对这个称呼有点接受不能。
　　这哪是“告别盛宴”，这分明是“最后的晚餐”。江晓琴简直都想要逃避这顿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