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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心腹劲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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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范雎获释回府,秦王宣其无罪,甚至派了御医为他诊疗刑伤。
苏辟亦被放出牢狱,第一时间便赶至范府。待那御医走后,苏辟方进了范雎寝室,叩行一礼道,
“范大人究竟对王上说了些什么,王上居然、放过我们?”
范雎容色虚弱,眼睛仍然透亮,“没什么,也算实话。我对王上说,此番效仿前人围魏救赵,是为得信于赵,若能与赵国结盟,才能真正使齐国为秦所控。”
“齐国?”
范雎靠在榻上,饮下旁边一碗苦药,苍白的双唇染成淡淡褐色,“这些年秦国占了齐国诸多城池,但赵国隔在秦与齐之间,秦对齐鞭长莫及。若不与赵人结盟,只怕所得齐地尽成鸡肋。”
苏辟脸上慢慢松了疑云,范雎又笑说,“如此说王上倒也信了。如今却有一桩难事。”
“何事?”
“王上限我半月之内与赵国达成盟好,否则仍要拿我问罪… 但我曾在赵国做过多年卧底,此时就算拖了这副残躯勉强去到赵国,亦难解赵人心结,又何谈玉成盟好。”
苏辟凝了凝眉,忽然一抱拳道,“范大人若信得过苏辟,苏辟愿前往赵国,议谈盟约,定不辱使命。”
“苏兄果然深得我心,“范雎用力向上撑了撑身体,想作揖还礼,却力不从心,勉强压下几声咳喘,说,“当年苏秦与赵王交从甚密,你既是苏秦的三哥,于赵王面前也好开口些。”
苏辟见他喘得厉害,递上一块巾帕帮他拭了拭唇角,又笔直挺起身道,“既如此,范大人好生将养,在下这就去准备,即日出发。”
“苏兄… ”范雎冰凉的手指突然握在他腕间。他目光清澄,嗓音暗哑,“…几日前苏兄冒死相救,范雎铭记于心。”
苏辟不语,只是静静一颔首,须臾、又再次做了个告辞的手势。
苏辟走到门口,正欲开门,忽然又止了动作,回头问道,
“范大人… 当时范大人执意转攻魏国,真的只为了与赵国结盟这件事?”
范雎静静一笑,“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苏兄的眼睛…… 我确有私念。”
他以手撑在额角,缓道,“我曾为救秦王甘冒生死,又为他数年潜伏赵境,他不过只给了我一个客卿之品。朝堂上太后、魏冉当道这么多年,我等实难有所作为。其实我亦生了去意,此番救赵,是想向赵王示好。”
“范大人欲往赵?”苏辟这一惊非小,范雎果然有异心,还明明白白说与他听,不知这一番是试探还是信任。
“但我不甘屈居人下。若要入赵,我意在得上卿之位。”
苏辟眉间蹙得愈紧,“上卿之位仅在相邦之下,似乎… ”
“也并非不可能。”范雎打断了他的话,对他惬意一笑,
“从前我在平原君府做门客,平原君颇欣赏我才识,此番攻魏以救虞从舟,他对我亦有了拉拢之意。若得他二人之言,赵王自会赐我上卿之位。”
苏辟压低声音说,“范大人就不怕赵王忌惮你曾为秦人效力?”
范雎脸上仍无血色,但眼梢泛笑却胜春色。他一字一顿道,
“我若是对敌,必是劲敌。若成心腹,必是良傅。对赵王而言,如何二选其一、并非难事”
……
苏辟果然不辱使命,半月后带着秦赵无战盟约回到秦国,一并从赵国带来的,还有赵王绶请范雎为赵国上卿的诏书。
魏冉怒甚,进见秦王说,这一卷诏书,分明就是范雎为赵国反间的罪证,如此公然要秦使带回,辱秦甚深,要秦王立刻处死范雎。
秦王淡淡施笑,“若他当真已成赵人羽翼、为赵国反间,赵王只需一道密令命其回赵便好,又何必封他为上卿,还要秦使带回封诏?”
魏冉抽动着脸皮,一下子又说不出什么。
秦王捻了一枚棋说,“赵人明显求雎若渴,欲以此诏离间寡人与他,既向雎示好,又令他在秦国无法立足… 寡人岂会偏听偏信?”
……
傍晚,范雎躺在房中休憩。他体质生来单薄,此番受过魏冉数度酷刑折磨,即使得御医调治,也仍是常常力不从心。
身不堪用,心负甚重… 就算在梦中,范雎也总睡不踏实。
那仿佛行于半空、站于云渺,稍有踏错,便会坠落千丈、万劫不复。
身上的伤口仍然痛楚,如密密针扎,他全身渗出层层冷汗。似乎有人为他一遍一遍擦汗,他想睁开眼,却陷在梦里。
那人在他膝上敷上温热的续骨药膏,药力渐渐深入,发烫发辣,如勾线钻入神经、刺激着他曾被刑棍夹破创裂的皮肉,痛得他抽搐闪避。他借着那一个激灵,凝了意识、脱出梦魇。
他缓缓抬眼,看见梦中见过、却不敢冀盼的脸。是虞从舟… 风尘仆仆,穿着秦国侍卫的服饰,双眼熬得通红。
范雎知他潜入秦国全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心头一酸,说,
“太危险,你这又何苦… ”
从舟脸上微有戚凉,掠过眉眼,看向他一身刑伤,深深浅浅、愈久未合,不由苦涩叹道,
“那哥哥… 你又是何苦?”
想到他兄弟二人竟在这犟扭脾气上如此相像,范雎不由喟然一笑,
“是你先起了赌兴,我不过是加赌一局,碰巧,我们的赌注都是我的命。”
“我那时只是想逼你留在赵国,没想到… ”虞从舟心里急,又说不清,终是叹了口气求道,
“哥哥,我知道你心怀高远、才华横溢。赵王当真是惜才明君,哥哥何不接受赵王之邀,回赵国做上卿呢?”
范雎眼尾微扬,笑意中含着凛冽,
“虞卿可能这几日行的急了,还没听到消息……秦王两日前已拜我为秦国相邦。”
从舟猛然一怔,举目直直盯着范雎。范雎却仍旧幽幽笑说,
“此事多谢虞卿相助。若非虞卿游说赵王、以上卿之位迎我,秦王只怕仍在犹豫之中,未必这么快就会下定决心、以相邦大印来笼络我。”
“你… 你在利用我?!”从舟脑中飞快地回忆近日之事,却思绪混沌,似是看见他布下的陷阱,又看不清具体的因由。
“不敢… 只不过、心怕失去才知珍惜,我只是利用了君王的占有之心。”
范雎又扬起下颌,一点一点凑近他说,
“况且,你既然让苏辟在我身边做伏间,先是假递军情让我为你忧心,后又不远千里来救我于危难、为我做了伪证,我总不能一点消息也不透露给他,辜负了你那一番期盼。”
原来哥哥早已看穿… 从舟本是又恼又忿,此时被他一句戳破,反倒怔默无言。
范雎不依不饶地笑着,“苏辟原本就是你潜伏在王稽身边的暗间吧?为了留个眼线在我身边,你倒也舍得这颗潜藏多年的棋。”
“你要杀他?”从舟的脸很冷,声音有些抖。
“不。他脑子还够用,心肠又直,留在我身边作个浑不知情的反间,当真不错。”
“你莫以为我会被你玩弄两次!”
范雎瞧着他被惹红的脸,眯着眼、无辜地问道,
“哦,不知第一次是何时?可说来听听?”
“……”从舟全然无语,深吸两口气,一甩袖看向别处。忽然他又想到什么,警惕地问道,
“所以你告诉苏辟的都是假的?那你究竟对秦王说了什么,他竟会放了你?”
范雎并不回避,闲适地说,“我告诉秦王,伪造密诏、要我调兵转攻魏国的人,正是他宫里的宁妃。而我,是无辜的。”
从舟顿时轰的一懵,这才联想到几日前听见市井秦人议论,秦王的宁妃——当年从赵国嫁来的联姻公主,突然病逝宫中。原来病逝是假,却是范雎…
“宁妃是谁,你比我更清楚。”范雎声音冷淡,“她的真名是铭儿吧?想来应该是从前赵国相邦肥义的女儿。肥义为救赵王,舍生赴险,死于公子章手下。赵王念其恩情,将铭姑娘封为公主,留于深宫长大。
“她对赵王想是早就情根深种。从前李兑霸权时,她放着公主不做,改名换姓,心甘情愿扮作风尘,为了赵王潜伏于李兑身旁。李兑自尽后,赵王主政,她又拾起公主身份,路远迢迢嫁至秦国,名为联姻、实为伏间吧。你与她自幼相识,当是了然于心。我说的没错么?不然,仅凭我几句编造的指证,她怎会心虚自杀?”
虞从舟身形摇晃,脑海中回忆起少年时候,铭儿、王上、与他三人在宫中互依互伴、谨慎度日的一桩一件。那倾城美丽的容颜,那份在王上面前深藏不露的隐恋… 她曾对他执着地说,“我是爱王上,但他只是我的王兄。你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我生了情愫,我对他说过,这一切都是父亲临终前嘱咐我做的事……我不想让王抱憾,也不想让王牵挂。”
而如今,铭儿香消玉殒,王再也不会知道她心中的爱恋。从舟满胸悲痛,眼眶泛红,他愤恨地看着范雎,全无往日沉着,
“所以你为了异国的高官厚禄,故意嫁祸于一国同胞、逼她自尽?!”
范雎幽幽不语,令人猜不透他的心。
从舟怆然而笑,笑而不止,突然解下佩剑,连剑鞘一并扔向范雎道,
“若你一心只想在异国平步青云,我的头颅,应该比宁妃的命更能帮到你。你是长兄,你若要杀我,我绝无怨言。”
范雎忽然神色冷酷、别开头答道,“我构陷她、只是因为她是赵王的人,除掉她,亦可救我自己,一石二鸟之事,我何乐而不为?”
“我也是赵王的人!你何不除掉我?!”
范雎抬手抚摸那镶着宝石的紫色剑鞘,深邃的双眼盯着从舟说,
“你?你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