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凝月光》碧姬老妖

3、甯凝月光 第三回

　　当夜,晚膳后,吴府后花园

　　许宁宁用完晚膳,由老妈子伺候着将披肩的长发编成了两个松松的麻花辫,换了一身清凉的短旗袍式小褂裙,淡的似要滴出水珠儿来的蓝色,工笔画的一支粉色荷花,含苞欲放地自腰间斜斜伸至胸前。裙摆只到膝盖以下,玉藕般的小腿就这么露在外面,袜子鞋子都没穿,只赤脚汲了一双锦缎拖鞋。妈子陪着宁宁走到后花园,只见韬石和潇羽已经坐在凉亭里下起棋来。

　　此刻已经6月初,天色尚算清亮，凉亭里两个英姿勃勃的少年郎对首执棋而坐。潇羽生得白净修长,因而显得特别年少,看起来才20出头的样貌,实际上今年已经从黄埔军校毕业了。随了父亲林副官入了吴培福的军中,目前刚刚毕业,尚未正式指派职务。潇羽自小丧母,跟着林副官在军营中长大，从小吃了不少苦,可是也得到了比别家娃娃更多的爱,军营里的大男人但凡哪个成了家,家里的女人见了这个眉目清秀却异常早熟镇定的孩子,无一个不爱他的,所以虽然没了母亲,可是穿衣吃住,倒是从未被亏待过, 多是各家各户抢着要照顾这个惹人疼爱的孩子。

　　而吴韬石比潇羽小了几岁,目前和许宁宁都在清华大学念书。韬石的父亲一生戎马,年过四十才得一子。显然韬石对于吴家来说,就是眼珠子一样的宝贝,不过吴家倒也没把孩子宠溺成个无用的废物。对比同龄的孩子,韬石自幼就承担了家族沉重的寄托,所以管教之严格,父亲对他要求之高,可想而知。好在韬石天生是个乐天开朗的性格,无论父亲有多么严苛的要求,最终总是能够不声不响地承担下来。

　　宁宁同潇羽一样,也是自幼丧母,许先生是清朝光绪年间的翰林院士,后来清朝没落,辗转到了吴府,做了吴韬石的先生。宁宁和许先生一起,从小寄居在吴家。吴府里没有女孩子,宁宁从小长得漂亮,雪团玉砌的娃娃一般,吴夫人自然是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般喜爱.府里上上下下,早已习惯了唤宁宁为小姐,吃穿用度也如吴家真正的小姐一般,没有半点怠慢.韬石,宁宁,潇羽,三人从小常常一同读书,只是潇羽不住在吴家。

　　此刻两个少年棋战正酣,宁宁施施然走到凉亭里,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潇羽赢了韬石这盘,韬石哈哈一笑,拱手道:“潇羽兄棋力强劲,小弟自愧不如。” 潇羽还来不及客气一番,韬石已经站起身来,一把扯住了宁宁的小辫儿, “说说,今天耍的什么小把戏？” 宁宁忙不迭将他手“啪”地打掉,抽回了小辫子,才摇着头悠悠地说:“你这人端是如此粗鲁,说话便说话,好好的扯我头发做什么!我可没玩什么把戏,不过是助你过关罢了,要不司令指不定把你骂成什么样儿呢!”

　　“好啊,好啊,这会儿成了我的不是了,我可是陪你逛街,陪你多管闲事,才耽误了回家啊,潇羽,你说是不是？”

　　“呵呵,要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宁宁的不是,没事不该去前门大街那乌烟瘴气的地方闲逛……”

　　“逛便逛了,还要管那惹闲气的闲事!” 韬石插嘴到.

　　“吴韬石,我最见不得你那副天塌下来都不爱管的样子,当街打人怎么就成了小事了这胖妇如此凶恶,要不是潇羽哥出手治了她,我看她恐怕连我都要打呢!勿以善小而不为,你却躲到一边算是怎么回事？”

　　“好吧好把,不是小事,我也不与你这丫头做口舌之争,你且告诉我,你是怎么把娘给糊弄住的？” 韬石双手上举,做出一副投降之状,他本来身材特别高大,又常年习武操练,双臂和肩头肌肉虬结,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宁宁见了不禁失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小脸反而开始绯红起来,只是嘟着嘴不理他。

　　潇羽毕竟是长了韬石几岁, 懂了不少人事,又是心思最为细腻,刚才听了吴夫人几句说话,已经猜出了个大概,此刻见宁宁粉脸涨红,忙不迭出来打圆场, “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家伙都别再闹,小心声音高了又被司令听到。宁宁你说有不懂的问题要问我,书在哪儿呢？”

　　“潇羽哥,我可没和他闹,臭石头你还不回去,这会子可要到了司令和我爹问你书的时候了,还不去!”

　　韬石本还想和他们厮闹一会儿,看看时辰确实是到了每日父亲和许先生问书的时候了,于是边往前院跑开, 边指着宁宁大声道:“等我明儿个再来收拾你个小丫头!” 急急跑开, 背影矫健。

　　凉亭里一下子只剩下潇羽和宁宁两个人,这时天色也有些黑了下来. 暗影里的宁宁看起来好似有点冷了,双手拢肩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形好像个落入凡间迷失归途的小仙子。潇羽脱下外套披在宁宁身上,两手轻轻将她两条小辫儿从外套里拽出来放好。他修长的指尖几乎是拂过了宁宁脸颊,似是触到其实却又毫无接触,轻不可闻地叹道:“夜了,我们也走吧。” 宁宁的脸庞仿佛是比刚才更红了,轻咛了一声“嗯……”

　　吴家有大小两间书房,大书房自然是吴培福所用. 而吴韬石每日晚膳后被例行“拷问”的地方,正是吴家大书房。宁宁和潇羽此刻走去的,就是小书房了。宁宁虽然从小寄居在吴家,可论起出身来,可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的小姐,父亲从小管教极严,所以和潇羽单独说话,决计是去不得少女闺房的。其实照着父亲的规矩,宁宁都不得与陌生男子单独相处,不过潇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大人们并不怎么管束,就是如此,两人也只得在小书房敞开门说说话,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宁宁,哪本书不懂,拿来潇羽哥看一下……”

　　“嗯,这个…… 其实也没有什么书不懂的,宁宁只是想和潇羽哥单独说会儿话…..” 宁宁的头埋得更低,下午在前门大街那个骄傲的公主一霎那变成了如此娇柔小女子模样.潇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漏跳了半拍,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顺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雨果的<悲惨世界> (小书房里大部分都是些宁宁和韬石看的新书,吴培福倒也不多干涉)。

　　潇羽问宁宁:“看过这本书没有？” “嗯,看过了!” 宁宁轻轻回答,缓缓抬起眼帘,两个年轻人的眼神就在这间小书房昏黄的光线下交汇了,只一刹那,也不知道是谁又将眼神调开……

　　“我很喜欢这本书,今天那个偷包子的小女孩,叫我一下子就想起这本书的主人公,所以我才会多管闲事,潇羽哥……”

　　潇羽只轻轻拍了拍宁宁肩头,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