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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蝴蝶与休止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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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微冷的空气轻轻地从我的皮肤上吹过,带来一丝丝微寒的凉意。
我勉强张开双眼,于是看到小楼里高高的穹顶。再也没有那些海神的壁画,没有绚着金色的浪花和人鱼。只有轻轻浅浅,米白色的花瓣的浮雕。
于是我慢慢地想起了昨天晚上,我又一次偷偷地跑出了宫,怀中是一颗破败的心灵,随时都有着停摆的可能。我一个人走在郁金市暗媚的月光下,双腿无力,像踩在云朵里。
我一直想着,求着,妈妈,帮我回到你的身边。回到你的身边,随便命运把我残破的生命怎么样都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小楼的,只记得,眼前是星星点点的苍白,意识似有似无,很像接收不好的电视信号。我把头撑在楼门上,在包包里掏着钥匙,一次一次,那是非常辛苦的动作,是婴孩的时候一次次抓起玩具的再次演练,直到我终于把钥匙插入了锁洞。
打开门,所有的墙壁都开始旋转,我竟分不清上下和左右,然后我像一只吸入了迷香的蝴蝶,在天旋地转中倒下了。
还是醒来了。在未来的日子里,我终将湮没在一次晕倒之中吧,这是芷对我讲的,现在我用我的心来回忆。
我得爬起来,可是,为什么我一动都不能动呢?于是我又想起那个薰衣草飘香的夜晚,我接到芷的来电时她讲的话,小薰,求你,上楼来救救我。
她一动不动地倒在床上,只有一颗泪水,瞬间从她的眼前滑落。
原来真是这样的。一动不动,无能为力,在死亡面前,脆弱得变成一颗眼泪。
可怜的妈妈,可怜的芷,现在,是可怜的小薰。
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然后我看到穿着睡衣,一脸慵懒表情的景正从小二楼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微熹的晨光中,他像一个气息暧昧的动漫少年,在我朦胧苍白的视线中,虚幻得像飘浮在空气中。
他游步去了洗手间,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他又去了一个房间,很快又取了一盒早餐奶出来,边走边喝着,终于,他沿着楼梯走了下来,一蹬,两蹬,突然,他停了下来。
他遥遥地望着倒在门口的我,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滑落在我的身上,然后就呆怔下来了,好像时间在那一刻定了下来。
我用力抬着我的眼睑看他,视线是一片模糊。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可是,你可不可以救救我。”这是我有生以来发出得距离自己最遥远的声音,远到我自己都听不清楚。
早餐奶被丢掉,他跑过来,抱起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从眼角看到他闪烁着的眸和苍白的嘴唇,他真的被吓到了。
“对不起,你可不可以不要动我。让我躺着,就躺一下。”我喃喃地说着,四肢像破败的布偶一样不听使唤,泪不听话地从眼中流了下来,真讨厌。
“你确定只要躺一下吗?”他焦躁地问。
“对啊,最好不要动我。你,去芷的房间,那里有药,我想,我需要那种药。”
眼前迷乱的奶白色终于变成了惨烈的白色,我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回复了,醒来后感到景把很多药片塞在我的嘴里,满嘴苦苦的味道。记忆暂时性的短路让我的大脑有些迷糊,过了两分钟才记起我终于回到了家,回到了妈妈和芷的身边,我正躺在景的怀里,经历再一次的生死选择。
景的怀抱很温暖,我嗅到了一股好闻的黄瓜香味,是古龙水?香皂留下的味道?不知道,要记着问他。我仰躺在他的怀里,看到了他的眼,垂落的眼睫。
于是,我对他微笑,他盯着我,也还了一个微笑,不好看,很僵硬的笑。
“你醒了,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景,我的心坏掉了,象我妈妈那样,和芷也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我随时有可能死去。”
听了我的话,他全身一阵战傈,恐慌爬上了他的脸,他无措地望着我,然后发出了一声我听不清的叹惜。对不起,景,我知道这种病对你来说是人生最大的伤害,可是没办法,我也不想。我也讨厌。
“你在医治吗?”
“我,刚刚才知道。它啊,还来得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呢。”
“小薰,以后,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一起?他的意思是要陪着我吗?为什么?
“我要看着你病好,陪着你病好,你一定会好的。我一定不会让你象芷那样,我不允许,这一次我一定要救你,小薰,你一定要努力。”
原来他把我和芷的人生重叠在一起了,他要用救赎我来挽救他不能和芷在一起的遗憾。心头闪过一丝哀伤,我对着他微微地笑了:“好吧,那我们一起来努力。我也相信我自己会好的。”
如果我活下来,在你的心中就是芷重生了对吗,那么你就会从第四弦上解脱了吧。不想哭,可是泪再一次流了下来,我听到自己还在对他说着:“我一定会好的,真的,我相信我自己。”
当我的心脏得以缓解以后,我和景去了郁金国立医院,进行了一次身体的全面检查,没有任何的悬念,我被判定遗传性突发心律失常,引发的原因是细菌感染。
大夫的表情很木然,许是经历多了这种生老病死,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我只不过是泯然众人中走过来的一个面孔,岁月长河中一颗紧贴着休止符的豆芽儿。
是时间的傀儡而矣吧。
“住院吧。”他说。
“不要。”我喃喃地回答,不管还有多少日子可以过,我不要呆在一片雪白中无能为力地等待。
“你最好呆在医院里等一颗适合你的心脏,这是现在我们惟一能做的。”
“我会等,可是,我不要呆在医院里,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有了妈妈和芷的经历,我心中没有那么多面临死亡该有的怨气和惊恐了。我可以预想,如果呆在医院里,小时候那摧人心肝的琴音和香薰的气息又会再次伤害我,它会比我的病痛更加让人恐慌。
景望着我,突然扭头对大夫说:“告诉我该做些什么吧,我,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第二天,我拉着景去了芷的墓地,只有我和他。
那一天,身边有风儿,所以感到有好多人在聆听着一个没有语言的孤独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我也只是个聆听者。所有的人都是。
后来,我们又去了海洋馆。望着海洋世界里一条条自由自在,不关心生死的鱼,我分辨不出此刻心里的滋味,觉得只有虚芜是真实的。
“小薰,你对桐讲了吗?”景突然问。
“没有,芷对你讲了吗?”我傻傻地盯着鱼,把自己当成其中的一条,氧气是身边的水。
“芷是傻瓜,她不知道那样做是在伤害我,伤害那些我们可以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你不要学她,和她一样只会让爱你的人一辈子都伤心。”
景望着我,很专注的样子,清澈的眼眸,长长的睫,长发垂在长睫上。和芷一样?当然了,我们在走一样的路。
“让我也做傻瓜吧。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喂,我快死了,我做不到。我会立刻心痛得死掉。他刚刚失去了父亲,再面对这样的我,他会撑不下去。就算是让他恨我也好,起码那样子会让他坚强。他啊,还有好长的日子要走呢,好可怜。”我喃喃地说,泪无声地迷离了眼前暗蓝色的海洋,和那一条条鱼走过的轨迹。
他伸过手,轻轻地揉着我的头:“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细想想,那家伙的脾气,的确经受不起,知道了以后,没准真的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又一阵一阵地抽紧。咬咬下唇,还是让我们游开这个话题吧。
一条有着巨大而扁平身体的鱼从我的眼前游开,眼前忽尔一暗。
“景,你有没有再交女朋友?我知道芷一定会那样希望的。”
“没有,很难。想起这里的水和鱼就很难。我不想让现实再来破坏。”
我们再也没有讲话,两个人傻傻地看着海洋世界里的鱼无忧无虑地游来游去。
离开水族馆,我们沿着郁金的青石马路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微熏的风,轻轻地吹过,身边的一切都像是打着不紧不慢的拍子,从容地向前。
“景,一颗适合的心脏很难等,对不对。”
“是啊。要有人们不喜欢见到的意外发生,然后还要捐献者有爱心。”
“所以,妈妈等不到,芷也等不到。”
他停下步子,侧头看着我,“小薰,现在你的等待是三个人的等待,因为要算上她们那一份。嗯,还有我的,从爱上芷的那一天开始算起,希望这样的话,老天会更重视一些,多分些幸运给你。”
三个人的等待?我仰望着景,不争气的泪水又弄湿了眼。用力地打了他一下,“你是个可恶的家伙,让我担起这么多人的希望。我要是做不到怎么办啊。”
突然,我的心口又涌起了那麻痹的感觉,电流一般地涌向全身,一把抓住景,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帮我一下,我又要晕倒了。”他连忙把我抱在怀里,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一手扶着我的腰,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药来,喂到我的嘴里。
我抗拒着晕眩的感觉,只能无奈地等待着那种可以剥夺呼吸的紧滞感慢慢地退去。
就在这时,我听到耳边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响起,声音很大却也很整齐,感觉像是车阵。果然,数十辆黑色矫车从街的一边驶了过来,浩浩荡荡,很大的阵式。
那些车子从我和景的身边飞施而过,扬起了一阵烟尘,我迷迷糊糊地注意到这些车子的车头都有K标志,竟是皇室的车子。可是,一闪眼间,开在最前面的一辆车停了下来,于是后面的车子也不得不纷纷地停下来。
长长的街道一瞬间被长龙般的皇室车队塞满了。
那当先的一辆车静静地立在街中央,很有股气势汹汹地味道。
几秒钟后,侧后门“啪”开了,然后我看到一位穿着豪华的皇室礼服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即使我现在目光散乱,即使只看到他一个侧影,我已经分辨出来了,他就是薰国的皇帝陛下高木桐。
他走下车子,笔直地站在距离我和景五步远的地方,一脸的阴沉,气息非常不驯。他那些侍卫队员们也飞快地下了车,三步一岗地用高大的身体把整条街都封住了。
“你们,在干什么?”他的双眼飘忽地在我和景的身体上游走。
那些药起了作用,我已经找回了所有的意志。他现在的表情我无比熟悉,分明是在吃醋,也好,就为了这离开我吧。于是,我不讲话,只是更深地把头埋在景的怀里。
景微微地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任我抱着。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因为桐是他很好的朋友。对不起,景。
桐无法置信地望着我们,头上的青筋一条条地全都冒了出来。
一个政府官员打扮的男人走了过来,提醒他:“陛下,所有的行政长官和议员都在等着我们,如果迟到,不太好吧,您?”
“让,他们等。”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了出来,话音愤怒得颤抖了。
男人一怔,无法相信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陛下,您说什么,一年一度的国会选举,您让所有的高官在最高议事厅里等待?”
桐没有回答,又向我逼近了两步:“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
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轻轻地推开我,然后说:“桐,你不要……”可是没等他讲完话,桐已经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这一拳快速而又凶猛,把他重重地打倒在地上了。
桐丢下了一句话,“我没有你这种朋友。”然后,一把拉住我,扯着我走向他的车子。
我三秒钟过后才回过神来,大叫:“你怎么可以打人,你放开我。”可是他根本不理睬我的挣扎,硬是把我弄上了他的车。我只能从车后窗向外张望,看到景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放了心。
他吩咐司机开车,然后盯着车窗外,喃喃地说着:“你疯了,小薰,你真是疯了。”他的身体微微地痉挛着,一身无法发泄的怒气。
我无言地望着他,控制着自己的心情,我不要也不能晕倒在他面前。
后来,他示意那个司机停车,派了四个内侍和一辆车子把我一路压回了宫。
那一天对桐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薰国的国会和内阁重组,本着尊重传统,皇室也需要发表意见,所以他忙到很晚才回来。
我被限制在东宫殿里,一直被那四个侍卫看着,被禁足又觉得很累,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睡了好久,突然感觉有人在推我。缓缓地张开眼,只见桐换了宫里穿的便装,头发凌乱,正斜靠着椅子的扶手,坐在我身旁的地毯上,盯着我,目光中全是疲乏。
他的表情很无助,那一刻让我有流泪的冲动,可是我强撑着把心头的不舍压了下去,勉力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坐到距离他很远的另一张椅子上。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离开,然后伸长了身子,把头放在了椅子上,那表情,超像是漫画中那种有着颓废气息的花样男子。
“小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都看到了,还用我说吗?”
“为什么要这样?”
“我一直深爱着景,从芷离开那个时候开始,因为他是我见过的最深情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过了一整天的关系,桐平和多了,遥遥地望着我,表情木然,“那你跑到我身边来干什么?嗯?”
“我,只能说对不起你。因为我不知道景会不会爱我。”
“呼……”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你把我当成替补了?你真狠。把一个皇太子,一个皇帝当替补,是很棒的一件事吧。你现在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皇帝陛下,请您不要这样讲话,因为自始至终,我一直在对您说,我们之间都是假的。是您自己要把一切搞乱。所以,您不能怪我。”
“对啊,没错。”他身子滑落,散散地仰躺在地毯上,“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女人。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让我知道人的感情和尊严,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成为垃圾。”
听了他的话,我感到一把锋利的刀在剜我的心,强撑着靠坐在椅子上,我轻声说:“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尊严也不需要别人来肯定,相信皇帝陛下会很快地忘了我。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像玩得很高兴。可是,你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啊,这可怎么办呢?”他喃喃地说着,侧过身来看我,眼睛是充了血的,像一只因为受了伤,所以非常危险的野兽。
“您,想怎么样?”
“陪我一晚上行吗?我想,一个晚上应该就够了,过了今晚,你就自由了,想倒在谁的怀里都没有问题。”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目光冰冷无比。我双手抓紧椅子上的扶手,想着我那随时都会消逝的生命,居然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他无礼,只有内心无尽的凄凉。咬着下唇,轻声回答:“给我自由,随便你。”
听了我的话,他身子一歪,再一次地仰躺在地毯上,缓缓地,他吐出了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