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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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雪。
唐灰椋凭窗远眺，一双眼睛在夜幕中望得极远，隐约见远处滩头有一团缠斗，两条白影同进同退。
“像是竞镖时那两人。”
江空无尘，月光却是黯淡，叶闲波记不得陌生人的气味，揉眼又揉眼，只看得漆黑一片，便转而盯着灰椋，想从他眼中瞧出个倒影来。
“别挡。”灰椋避过他，犹自望向窗外，若有所思，指间便又摸出一支小剑转圈。
纯阳剑法凌厉飘逸，四名影卫且战且退，久而不敌，撤出一条黑影朝客栈奔回，见灰椋站在窗口，便了停下来：
“堂主。”
“不用打了，”灰椋转身回房，“直接请他们过来，有事当面直说。”
确实有些雪的味道，灰椋忍不住想。
纯阳师兄弟踏入房中，见窗边尸首成堆，前面的人一冷，后面的人一惊。
“温道长必敌意满满，好像我们做了什么不得了的恶事一般，”灰椋让出一条路，“这几位是来劫镖，不得已而为之。”
年轻道长面色稍解：“不必，我们只为长歌门镖事而来。”
他音色通透，容姿温雅有礼，神情中却带了一分若有若无的疏离，身边那名师弟一言不发，望着房中的尸首，似乎看得愣了。
叶闲波忽道：“椋儿，你怎么知道他姓温？”
灰椋无奈道：“你们比试时，没有互报姓名么？”
叶闲波恍然大悟：“报了，忘了。”
纯阳二子不免尴尬，他们确实不要求别人只一面就记住自己的名字，但这么大言不惭说忘了的人……倒是不多。
冷场半晌，那位师兄才道：“贫道温清佩，这位是师弟荀湘——方才多有冒犯，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必借，没有外人，”灰椋开门见山，“两位来夺镖？”
温清佩神色沉敛：“事出有因，二位可知这趟镖所护何人”
两人正好奇这个，互一对视，摇了摇头。
“二位前脚走，长歌门后脚便受了水贼袭击，据匪首交代，这趟一镖所护之人，乃是恶人谷圣女米丽古丽义甥。”
灰椋皱眉不语，这番话是人都能听出麻烦，可他们毕竟是护镖途中，纵然对方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轻信。
叶闲波好奇：“这‘义甥’是个什么？”
温清佩道：“米丽古丽在恶人谷中有一名义妹，而这位义妹膝下又有一名亲生独子——”
——瞧这弯子拐的，叶闲波笑着打断：“她的这位义妹，是不是不久前死了？”
温清佩面露诧异：“正是。”
这倒与杨门主之前所言无差，灰椋正想着，叶闲波自言自语道：“肯定是浩气盟那帮混蛋干的。”
荀湘忽然支吾一声。
温清佩看了师弟一眼，回头盯住叶闲波，缓缓道：
“不错，正是我等浩气盟人所为。”
他把“我等”两字咬得极重，眸中隐见愠恼，灰椋忍住没笑，叶闲波更加镇定：“别误会，我不是骂你，只是我家里有位世叔，也是你们浩气盟友，平日里没少给周围人添麻烦，所以我们都爱这么叫。”
温清佩却明显不想再多呆一刻，说话也加快了语速：“据我所知，江湖上凡与恶人谷有所牵连的势力，都接到了恶人谷的一道召令，为的就是寻回这名失踪少年。但想必不出几天，各大门派也要有所行动，二位若将此人放虎归山，必为后患。”
“放虎归山？”叶闲波好像听到一个笑话，他晃悠悠踱到床边，两手往床里一掏，“行了，别躲了，给二位道长看看，咱们这只小老虎？”
他一把就捞出个小不点来，那小孩慌得一通挣扎，不痛不痒往他身上踹了一脚。
纯阳师兄弟惊讶：“这便是你们所护之人？”
他们本以为是个城府极深的恶人少年，却想不到是这么小的孩子，他非但小，而且骇得呜呜直叫，心知躲不过去，便开始在叶闲波怀里埋头遮脸。
灰椋适才开口：“道长所言，恕唐某不敢轻信。”
温清佩回神：“贫道可与他对峙。”
“他是哑巴。”
温清佩一怔，冷声道：“可他不是聋子，你们只要问他，他母亲是不是恶人谷中人？”
此言一出，小孩忽然不动了。
灰椋心头一沉，半晌，见他轻轻点了点头。
温清佩又道：“问他母亲如何死的。”
叶闲波哼了一声，低头道：“是不是混蛋浩气盟杀了你娘？”
小孩挡着面孔，又点了点头。
温清佩看着灰椋：“唐少侠，贫道所言可是实情？”
灰椋不语，右手小剑银光飞旋，与其说是沉默，倒更像是走神。
叶闲波低头挠了挠小孩的手，小孩仍旧闷在他怀里不动。
温清佩道：“二位若不说话，贫道只当是默认。”
叶闲波忽然笑了。
“道长所言不错，这孩子若是长大成人，只怕会贻害江湖。”
他说罢抬手，拂了小孩的睡穴。
灰椋仍在神游天际，没留意他们三人举动，叶闲波眼中浓浓的笑意，却是眸色如墨：“恶人谷余孽，留之后患无穷，来，二位浩气盟友，反正各位都与他非亲非故，不如就在这儿杀了这小孩，一了百了，管他日后□□白道，谁都不必再为此费心。”
对面两人未料想他如此提议，一时错愕，温清佩随即冷笑：“叶少侠莫要激将，这孩子要带回总坛再作定夺。”
“带回总坛就好办了？”叶闲波挑眉，“他也不是襁褓里的婴儿了，你们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娘，指望他管你们叫一声干爹？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读书人都懂的道理，更何况是恶人谷的后人。”
他说得云淡风轻，温清佩面色几变，缓缓道：“至少，我们不会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好哇，道长宅心仁厚，”叶闲波笑道，“你不杀，那我们可带他走了。”
温清佩咬牙道：“叶少侠，你这是强人所难。”
“有什么难？米丽古丽何许人也，浩气盟诸位想必也不敢留他，此番带回总坛还是要杀，你会跟他们翻脸么？”叶闲波轻笑，“道长现在不杀，其实是怕脏了自己的手罢。”
“一派胡言！”
温清佩气得脸色煞白，右手握上剑柄，凛声道：“阁下挑衅随意，但若二位执意如此，只好请与一战。”
叶闲波唉唉叹气：“你们两个加一块儿，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对手。”
温清佩冷笑：“阁下多虑，此议左右皆有违道义，贫道定然不会介意这一战生死。”
叶闲波啧声道：“你想死拼不要紧，你师弟呢？”
荀湘不语，温清佩道：“他若要杀，我便再没有这个师弟。”
待到灰椋回过神，双方都已出手。
叶闲波剑花轻挽，卸去几重紫霞剑气，荀湘一步抢先，金银剑气相撞，房中央一桌两椅，轰然粉碎。
他们都见过荀湘的剑法，他年纪轻轻，却实在是个剑术的天才，每招每式静意脱尘，展剑时衣袂迎风，身如轻雪，长剑在手，不像是武器，更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叶闲波微微挑眉，荀湘并足倨立，挡在师兄面前，眸中剑意澄澈，二人一停一退，复又上前，金银半空交撞，阁墙震颤。
灰椋忽一扬手。
那边双方正斗在一处，见一道长弧迎面飞来，也不知目标何处，只好撤剑后闪，叶闲波不太高兴：“椋儿，你出手也看看清楚，差点打着我了。”
“我不是打架，是劝架，”灰椋抬眼道，“你们要打，还没问我同不同意。”
叶闲波从善如流：“你同不同意？”
“不同意。”
叶闲波撇嘴，温清佩有些明白了：“唐少侠可是有话要说？”
灰椋回身道：“温道长，既然镖事如此，临行前为何不劝说杨门主撤镖？”
温清佩摇头：“为追上二位行程，还未来及告知长歌门主。”
“那道长可知，我们将送这孩子去往何处？”
温清佩疑惑：“不是恶人谷么？”
“杨门主并不糊涂，更不是恶人，不会平白无故地雇人，只为把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往恶人堆里送，”灰椋踢开桌椅碎片，“别乱打了，把小家伙的穴道解开，问问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去什么地方？
拍开了小孩穴道，他原地一阵比划。
四人面面相觑，他们实在不明白一个哑巴小孩的脑筋，见他们不懂，又开始到处摸衣服。
叶闲波随口道：“难不成是衣裳铺子？”
小孩瞪大眼睛，点了点头，
四人先是释然，之后却更诧异，温清佩皱眉道：“贫道对成都不甚了解，可有什么特别的衣裳铺子，是恶人据点？”
叶闲波道：“我也不熟。”
荀湘还是没说话。
三人一起望着灰椋。
灰椋摊手：“你们与其问我，不如问他。”
小孩左想右想，只是摇头。
灰椋若有所思：“你母亲的信，还在带着么？”
小孩忙点头，爬到床脚一堆包裹里翻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信来。
四人展信，皆是一震。
纸页四边焦黄，被火焚去一角，墨字却从容工整，字段方正，纸面却一层乱迹殷红，触目斑驳。
叶闲波皱眉道：“血。”
看字迹应是古早写就，纸张却敌不过血泪风尘。
『恩公展信安康。
吾家老小皆丧于仇，唯独哑小儿得幸脱身，恩公若得此信，切莫弃之，只乞细软一二，助其西入巴蜀，则贱妾聚三世泣泪漫江，祈祝恩公百世兴旺，唯望陂湖禀量，恕妾万分冒昧。
再拜稽首，奉恩公谢礼双份，书卷一册，宝珠一颗，藏于儿身。』
“这倒好，她只讲了一堆废话，”叶闲波端详一番，笑道，“只看书信，不过是个落难女人的求救而已……椋儿？”
灰椋眸光几度闪烁，信笺短短几行，没必要写得方方正正，这种入门级的暗号游戏，实在太容易发现——他忽然站了起来，愕然读道：
“吾，儿，莫……”
三人屏息，一齐定睛看去，每行十二字，行首字字抬头，斑驳泣血——吾，儿，莫，入，江，湖！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