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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

  •   沁凉的水扑在面上,酒气渐渐有些退去了。他只是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成了如今这种样子。那些仇恨是刻骨的,他心里对她的那份爱更是铭心。望着镜中满面水珠的自己,郑炯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无力。
      忽然瞥见了衣领上的口红印,他心下一惊。继而想起了方才容容一直盯着他的衣领在瞧,他只当她不愿意看自己,没有在意,却原来……心里已经不知道是喜是悲忧,喜的是她竟然还是在乎自己的,忧的是这口红印,他确实没有办法解释。心下惴惴,最终还是去敲她的房门。几声过后,她并不应。他只得自己扭开了门进去。
      容容听得开门声,忙一把抹去眼泪,装作不在意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抬头间瞧见了他进来,已经换过了衬衣,头发上被水浸湿,一缕缕地竖起,眼圈发红,像被激怒了的野兽。说话却是极其温柔:“你还没有睡呢?”仿佛他们之间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那些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就是那么稀松平常地问一句话。她觉得眼睛里又滚烫起来,似乎有泪水要忍不住流下。
      他看见了她通红的眼圈,心里不忍。上前说道:“今天被总统他们拉去喝酒,只是场面间应酬,不要在意那劳什子印子好吗?那些都是大家开玩笑说我这样回家一定会被老婆赶出家门,然后故意画着玩的。我本来不当个事已经忘记了,不想被你看到真的就生了这么大的气……”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撒谎,心里难免有些不安,盯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生怕自己哪句话让她怀疑了去。说着慢慢半蹲到她面前,伸手去摸她脸颊没有被拭干净的泪水,“原谅我,好不好?”
      容容觉得脑海里有些懵,他说的都是不相干的事。他的父亲和她的父亲的死似乎都被他抛至脑后,仿佛她与他生气只是为了他领口的口红。他用渴望的目光望着她,让她觉得似乎他只是一个打碎了水杯的孩子,等待着母亲的原谅。可这打碎的何止是水杯?没错,她是自小因为母亲的缘故一直对父亲有些怨念,可那是她的父亲,血浓于水。更何况,父亲对自己也并不是不好,只是太由着自己的一己之见了而已。思绪翻乱如麻,她已不知道如何是好。可他还微蹲在她面前,指尖的温度灼烧过她的面庞,让她不得不去面对。忘记了去掩饰,泪水又淌了下来,快快地划过,直落至他的手指。
      濡湿的感觉让他不由抽回了手,那是她的眼泪。他曾许愿要她一直都高兴快乐下去,可是带给她眼泪的人竟然是他,竟然又是他。心中莫名地酸楚袭来,讪讪地放下了手。“我……先出去了,你早些休息吧。”他有些尴尬地说着,然后僵硬地站起身向外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容容说:“父亲临终前跟我说让我不要怪你。”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里隐约燃起了希望,让他觉得她会原谅他的。“休息吧……”,心中的大石似乎已经开始有了着落,让他长舒一口气,话也说得轻松起来。
      而她看着他的背影,只是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放下一切,原谅他?

      容容彻夜未睡,一早便听见外面他悉簌离开的声音。其实想了一夜,能想到的种种理由都是原谅他的理由,心里不觉累了。刚想洗漱睡下时却意外地接到了刘琦昌的电话。他声音恭敬,“夫人,司令的侍从官程平原要见您,想要我引见一下。”容容有些诧异,她并不像其他的那些官太太们对丈夫的下属有多熟悉,仅仅是刘琦昌见过数面。其他的下属要见她又是什么道理?心中疑惑,却也不好推拒,应承了下来。
      才过了晌午,刘琦昌便带着程平原来了。她下楼时看见他们俩人坐在客厅里,程平原有些拘谨,刘琦昌却是有些手足无措。见容容下楼两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却都不说话。容容也觉得尴尬,问刘琦昌道:“有什么事情吗?”刘琦昌有些迟疑,然后才说:“是平原有话想跟夫人说。”
      容容纳闷地又看向程平原,身体很魁梧很质朴的一个人,在见到她之后反倒没有了刚才的不适,而是十分坦然地直接说道:“夫人,傅总理是我和我的两个属下去暗杀的,少帅之前并不知情。所有的罪责都由我程平原一人承担,请夫人不要怨怪少帅!”话一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往自己脑袋上顶去。
      容容一时被吓傻,只听见一声巨大的声响,然后便是一双睁圆的双眼和喷溅而出的鲜血。一时间思绪早已不再清明,只觉得天旋地转,往后倒了下去。依稀听到刘琦昌有些伤痛的声音叫:“平原……”而后有卫戍飞快地步入跟前挡在她身前。
      她一直昏昏沉沉的,偶尔间可以听到明旭的声音。听到他怒气冲天地跟刘琦昌说着:“谁让你带他来的?”又仿佛是他在问医生:“她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事?”不能说,不能动,却知道他此时有多么火急火燎的。心里其实是感动的,他还是这样在乎她的,不是吗?她想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隐隐地觉得憋闷,又睡死过去。
      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睁眼时看见他守在床边半眯着,两个丫鬟靠着墙站着就睡着了。她伸手去抓他的手,忽然感觉到了真实。似乎那些温热的触感从手上传来,热了她的心。他立刻睁了眼睛,伸出手臂揽她在怀里,“你终于醒了,好些了吗?”她喃喃:“明旭,我怕……”一切都有了依托,只有在他怀里才这样的安心。那些在眼前抹不去的血腥,只有在他的温暖里才能忘掉。
      他只是紧紧地搂着她,将她贴在胸口,不住地说:“别怕,别怕……”他实在气愤,气愤平原居然无视他的命令再不准提他们自己擅自行动去攻击傅江白的事情,更气他居然在这样不被尘世浸染的容容面前自杀。她是多么脆弱的一个人啊,怎么见得了这血淋淋的场面,他居然敢……知道消息时他简直暴跳如雷,可偏偏又不能发作。
      对于平原,他是自己多年的下属和兄弟,他并未料到他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帮助他换回容容的原谅。可是容容呢,他实在是不忍心她直面这些鲜血,他只想把她保护在温暖的家里,独自去承担那些风雨。看着她胆怯的目光,心底里不由微微抖动,他收紧了双手,吻不断地落在她的发间,“都过去了,别怕……”
      他的怀抱是那么地温暖和安全,那些安心的感觉让容容不禁流下泪来。有些感怀,有些舒心,她不知道她还能在他的怀抱里呆多久,那样温暖的感觉终归会离她而去的啊。患得患失的心情涌上的时候,就那样轻易地流下泪来,因为怕留不住。隔着那样多的东西,留得住心,可是却留不住人。

      一个月后,丰原姥爷家捎来信说琉璃嫂子生了个大胖儿子。容容思索再三,借着这个事跟郑炯说要回丰原住一段日子,一来去姥爷家小住陪陪嫂子,二来散散心。听着她的理由,郑炯没法拒绝,答应了。只能期盼着她可以真的想开。
      重新踏上丰原的土地时,容容只有满腔的感慨。那些过往似乎一幕幕都在眼前慢慢地闪过,这里有太多他和她之间的记忆,让她甚至不敢去触碰。见到亲人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姥爷他们都诧异她为何如此,只是心肝儿心肝儿地叫着,却束手无策。倒是官思宇忽然闻道:“是否郑明旭欺负你了?他待你不好?”
      容容摇头,却仍是哽咽着不说话。思宇直道:“到底是说为什么哭成这样啊,你这不是要急死我们?”容容诺诺:“我想姥爷姥姥舅父舅母还有哥哥嫂嫂了。”一屋子的人这才莞尔,“你这孩子,这不是见着了吗?哪里要哭得那么凶?”她也不说话,不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经过了这么多辛苦路,再回首望最初的幸福,心内积霜已久,不由潸然泪下。
      就这么住了下来,每天陪着琉璃看小孩子,似乎无忧无虑,只是还是会想起他。隔开了就不由得惦念,可是一想到那么多纷乱的事情,她就又退缩了。宁愿一直呆在丰原,就这么像乌龟一样窝在壳里,不去想前方有什么需要她面对。

      新化三十三年十二月,日寇入侵北地。未待守军做出反应,丰原就已陷落。日寇来得突然,一时间乱了国军的阵脚。郑炯忙调集军队拒守开远,两军立刻对峙开来。因为通讯线路已经被切断,他并联系不到容容,只是希望官家还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她。
      整个丰原城里笼罩着恐怖的气氛,官老太爷不由叹道:“我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西鞑入侵,王朝陷落,然后革命党没日没夜地打仗和争斗,没想到老了老了,竟然又遇到东洋鬼子来闹事了。”众人都不敢吱声,只是默默地听他唠叨。
      容容心里早已没了主意,他此时一定担心极了自己。日寇武器先进,两军对峙他本来就先输一筹,若是再因为自己在丰原成了他的拖累,她简直想都不敢想。原本陪着她来得卫戍们早已换下了军装,只穿老爷家仆人的服饰日日守在她身边,可是丰原守军里毕竟也有知道她来丰原的事情。若是哪一个泄露了出去,拖累姥爷家不说,光是要挟他一点就足以让她觉得不安。
      不出三日,日寇果然找上门来。那武官却是极客气的,用生硬的中国话说:“敝上想请郑夫人过府小住几日。”舅舅先出来推拒,“郑夫人是我官家的人,不劳尊上代为照顾。”那武官只是笑,“这个是命令,请不要让我为难。”说着一使眼色,后面有日本兵上前挟持住舅舅。卫戍们也赶忙上前护住容容,整个形势剑拔弩张。那武官又说道:“这里果然还有郑先生的士兵,如果官先生不交出带武器的士兵,那我们可是要不客气地搜查了。”容容眼见他要祸水东引至姥爷家,只好自己开口说道:“我随你们走便是,不过这些不是我们司令的士兵,只是随身侍候我的人,不要为难他们。”那武官欣然点头,“一切听凭郑夫人的。”
      许多日过去了,容容被他们关在原来郑家丰原官邸的顶楼里,完全被软禁起来。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全都不知道。只是希望自己不要给他带来太大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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