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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如不遇倾城色 ...

  •   有一次倾城问:
      “王爷,江山美人,你想要哪一个?”
      他抬起她下巴,轻笑:
      “当然是江山。”
      宁王对倾城一向很坦诚。

      名为倾城者,却不是个美人。
      有心天下者,也还不是皇帝。
      所以这个问题更像一个玩笑。
      宁王对他的美人儿密探们向来是令行禁止,对倾城却有几分像知己朋友。应该说,倾城本来就不完全算他的下属。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样的相会。
      倾城第一次见到宁王,本是去杀他的。

      倾城在江湖名声不显,然而行内人都知道,她是真正的第一杀手,那次是太行山土匪作乱,官兵束手无策,恰巧宁王路过,便将事揽上了身。
      她的那位雇主也有几分聪明,猜到宁王会趁夜杀上山寨,至于人手么,宁王本该终生呆在封地一步也不外出,堂堂侠王的孤身闯荡,大概就是皇帝容许的底限了。
      雇主料到这一次凶险,叫倾城趁乱取了他命。
      倾城第一次见到名满天下的侠王,她在暗处,看着他那么一个个的杀过去,从入夜一直杀到破晓。
      夜最深时,月光从剑刃反射,映出他的眼睛。
      倾城几乎笑起来。
      她从那双眼里看到了怨愤、发泄、狠毒、冷锐、野心勃勃——
      这个宁王,才不像人们口耳相传的那么儒雅侠气呢。

      许是知道官兵围山,绝无幸免,没有一个山贼投降或逃跑。将近黎明时,最后一个人倒下。
      宁王驻剑而立。
      她轻盈落在他身前,单膝跪下,把暗杀计划和盘托出。
      宁王平静地看着她,对这个蓦然的插曲毫无波澜,淡淡地给了她第一个命令,取她委托者的项上人头。
      倾城对宁王的胆识魄力和冷静机敏佩服得五体投地,领命。
      在曙光将现的最后一丝残夜里,她向他献上忠诚。从此成了他属下的杀手。

      倾城就此在江湖上消了名号,取回那个人头,宁王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了本名:“倾城。”
      宁王的脸色终于带了笑意:“北方有佳人,倾城又倾国?”
      倾城莞尔,撩起面巾:
      “可惜让王爷失望了呢。”
      倾城的容貌实在不算出色,加上长年不见光的苍白,称是美人未免太勉强了。
      宁王没露出半点讶异或失望来,神色不变地称赞:
      “仅凭倾城这一身功夫,就称得上绝世而独立了。”

      倾城的武艺或许不算顶好,杀人的本事却是当世莫敌。她手脚干净,有时目标死得自然,若非宁王亲自下令,自己都疑惑,这真是人力所致?
      然而宁王用得上倾城的时候实在不多,主要是他偏好计谋,却不喜欢用过于阴毒的手段,更不喜欢直接暴力的方式,哪怕被他招揽失败,可能泄露他大计的官员,宁王也通常不会下杀手。
      宁王倒不是特别严苛的主子,下属经常可以主动向他提议或询问,倾城见识不凡,他也愿意同她讨论,慢慢的,倾城也担当起一点谋士的职责。

      宁王最常做的事是到各地去行侠仗义,每一次宁王走街串巷,到百姓间传播名声,倾城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笑。
      事后宁王往往笑问:
      “倾城在何处,怎么本王未见?”
      倾城柔柔地答:
      “若是王爷都察觉得到,倾城的谋生本事也太不值一钱了。”
      她也笑问:“怎么王爷每次最后露了身份,空口无凭一句话,人家就信了呢?”
      宁王露出一丝讽刺的笑:
      “那不是信了,是被吓的。”
      他补充:“因为没人敢冒充九千岁。”
      倾城已经明白了。
      敢这么说的人,就算是冒充,胆子也够吓人了,听者往往并不是真信了这个蓦然冒出来的九千岁,只是不敢深究下去。

      宁王虽然也做过剿匪开仓等轰动天下的大事,多数其实在普通百姓间,虽然出风头,却根本不会暴露身份。
      在倾城看来,宁王是真的很喜欢走山涉水,云游天下。
      她了解过宁王的资料,知道今圣对藩王多加提防,宁王这个先祖作乱过的王爷更是重中之重,宁王看似潇洒,其实一直不自由,尤其是小时候,被盯得死紧。他有心向上,奈何遍野孤鸿,只能把贴身侍女培养成暗卫。如今他的密探首领,就是叶子和吹花这两个少年时的侍女,也因此和他格外亲近些。
      但就算叶子和吹花,都只知道倾城的存在,从来没见过她。
      宁王的其他下属,更是无一人知晓她。
      因为漫长的被监视期,宁王信得过的人其实很少,也很少回到那个空落落的王府里。倾城第一次踏进宁王府,都是跟随他两年之后的事了。
      她看得出宁王心情不佳,似乎这个王府就是他屈辱的证明,于是夕阳余晖中,她为他起舞。
      王府院落中花草生机勃勃,方寸地间她回转自如,衣袂飘飞似风,剑光如练如霞。
      一曲舞罢,宁王走近她,撩起她颊边一缕发丝,俯身低语:
      “本王今日始知……倾城从不负此名。”
      倾城嫣然一笑。
      自那夜起,她既是杀手,又是谋士,还是他的女人。

      那一年江南水岸绿柳轻风,他一叶竹筏顺水而下,如立梢头,她衣着素净如农家女,跪坐在他身后,为他执一支长竿撑船。
      倾城从来不戴佩环钗饰,偶尔现身于人前的时候,也素得惊人。
      宁王此行去见太子,却仍旧先到街坊间行侠仗义,这次倾城没隐去身形,站在巷口,笑得分外漂亮。
      破了盗窃案后脱身,倾城自然地跟上,宁王回视她一眼:
      “你笑得很开心?”
      倾城自然不会说宁王像在耍戏法,还有人捧场喝彩呢,掩唇一笑,反问:
      “王爷玩得很开心?”
      宁王转头看她,浮起一丝微笑:“还好。”
      他看向热闹的街坊集市,道:“这些将来都是我的子民,花时间爱护他们有什么问题?”
      她真喜欢宁王这种理所当然的自信与傲气。

      宁王的手段岂是涉世未深的太子防得住的,略施手段,就哄得小太子对他深信不疑。这一剑倒挨得不冤。
      夜里倾城拿江湖上顶级的伤药来为他换药,淡淡道:
      “放心,保准误不了王爷后日的游街。”
      宁王不由失笑,倾城明知他为了太子才去接近那个女人,此时他心情好,便也跟她玩笑:
      “倾城可是吃醋?”
      倾城却停了手,抬头一笑:
      “王爷,将来你登基为帝,后宫三千……还请别忘了我。”
      宁王一时不知倾城是不是认真,答道:“本王封你为贵妃可好?”
      贵妃,四妃之首。
      她柔柔一笑,并不回答。

      转眼太子随宁王回朝。皇帝看上去尚可,病已垂危。倾城在其中倒也有出力。
      好的谋士,就得为主子分忧,即使宁王没说,不是她就不用去办了。
      她没有杀皇帝,只是让皇帝死得再稍微快一点,不要传位得那么从从容容。
      四王撇开宁王密谋起兵,宁王要利用这个机会,设计自己被郑王所擒,倾城不赞同:“王爷千金之躯,何须如此冒险。”
      “倾城,有你在,我就不是在冒险。”
      宁王对她笑道:“你武功之高已是当世罕见,杀人之术更上一筹,知道你在,我做什么都不算冒险。”
      倾城想,怪不得,吹花对这个让她去死的计划毫无异议,叶子也毫无兔死狐悲之感。
      只要为了他,为了他这样看着她,真是做什么都愿意啊。

      宁王运筹帷幄,成功拿下了郑王,另外三王却被不懂巧妙化解,又一次坏他大计。
      云雨之后,倾城倚着床柱描指甲,宁王起身整理衣衫,并不回头,问:“你可有把握杀了不懂?”
      倾城笑一笑:“十成。”
      她对着染好的指甲轻呵口气:“但是你打算让我杀吗?”
      宁王冷笑一声:
      “没那个必要。”
      她就是喜欢他这种傲慢,多少次都会为之着迷。
      但倾城却劝道:
      “既然如此,就杀皇帝吧。”
      宁王终于转头:
      “哦?”
      “先帝殡天,当今皇帝又无子嗣,郑王伏诛,三王被囚,可还有更合适的时候吗?”
      倾城把头发拢到胸前:“王爷,我知道你对当今皇上总是有几分心软,你总说他不足畏惧所以不想杀他,但你不是对他影响力最大的人。”
      她仰头望着他,轻笑一声:
      “您要跟那个和尚争宠么?”
      宁王手指一动,桌角被他生生掰下来。
      倾城的话,直接戳中了他没有意识到的事实——如果他能让朱厚照对他言听计从,他可以说他只是做戏把朱厚照玩弄于鼓掌之间,但如今是正德皇帝每每问他一句,再问不懂一句,他必须据理力争,简直就是在讨好正德与不懂争宠!
      忍辱负重——并不是这么忍的。
      宁王从齿缝中迸出一个低沉的字:
      “杀!”

      于是天下变色。
      河南洪水之后,太子便一直“卧病在床”,稍有起色先帝便驾崩了,太子匆匆继位,又必须“强撑病体”处理藩王作乱之事,好不容易平息,还没喘口气,瓦拉进犯,而且忽然间进犯国境数十里,新帝忽闻此噩耗,哀恸吐血,就此一病不起,短短数日,就这么撒手去了,临终前传位宁王。
      朱宸濠不知道倾城是怎么做到的,那几日朱厚照迅速消瘦,短短数日便形销骨立,哪怕他登基后并无病弱之象,监国时也看起来健康无恙。
      连朱厚照自己都没起疑心,以为是自己心力消耗太过,被旧日暗伤拖垮了身子,在病榻上把国家托付给他一直崇敬的皇叔。
      不懂虽然才华过人又身世成谜,但失去朱厚照这个想帮助的学生后,他已经无意再探究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朱宸濠,携母返乡去了。
      但是倾城没有回来。
      意图行刺,行迹败露,服毒自尽。
      皇帝病重,这时候还需冒死一搏的,只有被囚的三王了。
      见到倾城的尸身时,朱宸濠完全不能置信,那个武功胜过他所有下属,来无影去无踪的倾城,会以死亡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他与倾城朝夕相处,知她甚深,知她才华傲骨内敛,渐渐从她一颦一笑中都能看出风致来,但这个苍白的尸体,毫无颜色,他看来竟非常陌生了。
      冷冷看着倾城的尸体,朱宸濠脸上毫无表情,然后说:
      “暴尸以祭先皇。”
      接下来是登基,年号永昌。
      就连这个年号,也是倾城还在时和玩笑般和他讨论定下的。

      朱宸濠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瓦剌大举出兵,他多方研究瓦剌多年,对瓦剌的情况了如指掌,一边率军亲征,一边以内应挑起其国内矛盾,短短半年内便彻底击溃瓦剌,大明边疆从此可保百年太平。
      征途中,朱宸濠想起当年他搜索可用势力,手指不知不觉划过边境线。倾城明他心意,望向地图另一端,道:“瓦剌或可用。”
      他道:“无非诱之以利,财帛牲畜、或者燕云之土吧。”
      倾城似好奇般笑问:
      “王爷真要给吗?”
      朱宸濠勾起自负的一笑:
      “我的天下,凭什么给他。”

      他说过封倾城为贵妃,那时候是真心的。
      对她,他从未想过兔死狗亨、鸟尽弓藏。
      他幼时被困封地,不能踏出一步,又遭监视,那时便发誓,将来有一日龙腾虎跃,谁也别想再困住他。
      谁也别想阻拦他,无论是云游天下,还是加封心爱的女人。
      ……哈,心爱的女人。

      大胜还朝,宫中大摆筵席,百官同庆。
      宴席中,言官赞颂陛下爱护百姓、用兵如神,必成秦皇汉武,千古明君。
      朱宸濠道一声赏,持杯在手,却想起倾城曾经对他说的话。
      “王爷太看重名声了,有时会为名声所累。”
      那时倾城在镜前梳头,长发流泻,丹唇朱颜,说的却是铁血江山: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身后名也不必非要那么毫无瑕疵,君不见成祖(朱棣)的江山,是他亲手打来的呢。”

      眼前歌筵舞地,满目绮华,却都还不如倾城一挥剑的风流。
      时间过得越久,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为他做的每一件事,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他脑中
      她曾经问他,江山美人,选哪一样。他回想才知,她一开始就不会屈身他后宫。
      若非身死,便是远走——她助他成事,知晓许多辛秘,他必不会放她走,她一开始便决定了不会活下来。

      即使如此,他对当时所选,没有半分后悔。
      这江山天下,他必握在手中。
      自谋划之日始,他就知道,他选了条什么路。孤家寡人……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只是,倾城……
      原来真的是伤心不独汉武帝,得失之间,有些事情,就再也忘不得。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于201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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