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语部诸君

9、龙阳（二）

　　浮桥柳苑在市郊外不远处，华榱璧珰，很是贵气。此时正值寒冬时节，小桥凉风，松竹亭台，别有一番景致，待到春暖花开，绿柳抽芽，那如烟似幕的景象真叫人不忍离眼。
　　到了尹千钟所在的芙蓉间门前，谢尘迟疑片刻，推门进去。
　　打开门，一股寒气朝谢尘扑来，冻得他打了个冷战。只见这房里没摆火盆，一扇大窗还开着，呼啦啦地往里冒风。而尹千钟就坐在他对面，正抬着头看他，眼里满是清明。
　　谢尘不动声色地走进去关窗：“饮酒时吹风，伤身。”又瞥了眼桌肚及四周散落的酒坛，在尹千钟手边坐下，也给自己斟了小半杯：“浮桥柳苑的白露酿可谓酒中娇娆，尹将军这般豪饮，只怕暴殄天物了。”
　　“你怎会在此？”尹千钟用手背撑着脸，像看什么有趣的事物般，盯着谢尘斯斯文文地品酒，眼角带笑，分辨不出到底醉没醉。
　　谢尘小抿一口，朝尹千钟微微笑道：“白露酿就该冬天里喝，时候对啦。”
　　“我问你怎会在此。”尹千钟还是懒懒散散的，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很是不同，叫人捉摸不透。
　　谢尘等他问了两遍，这才忽然想起来：“哦，下官是要来与将军做个交易的。”说完又小酌一口，很是享受，“我有法子放云大人出来。”
　　“劫狱么？”孟暄关着云霁涟，无非是忌讳景淮王各方势力太甚，趁着太皇太后生辰一节，在景淮王面前给他个下马威罢了。太皇太后八十大寿，景淮王于情于理都得回来，如今到了孟暄眼皮子底下，他不点头，谁也别想走。孟暄趁尹千钟还在京城的机会，理所当然派陶塨带大队人马去了西北，做个不大不小的参将，瞎子都知道这是在架空景淮王兵力，顺道给赵岩找不痛快去的。这会儿云霁涟死不了还要谢皇上不杀之恩，谁能把他弄出来？
　　“就算我那计策不管用，也轮不到你劫狱，让他死比让他生简单得多你信不信？”谢尘不看尹千钟，食指无所事事地沿着一只薄胎的茶杯杯口轻轻画圈。那样子让尹千钟忽然意识到，谢尘的手指生得又白又长，连关节都像玲珑雕琢过一般。这人真是奇怪。
　　尹千钟敲了敲自己的前额，略一思索：“你杀了他，就不怕我杀你？”
　　谢尘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怕死了？怕死就不来了。”
　　“这么说，你愿救霁涟，倒是为了帮我们？”
　　谢尘恍惚，原来尹千钟是这么叫云霁涟的啊。这便笑意更深：“诶，此言差矣。我不过是太平日子过惯了，懒得看天下大乱罢了。万岁爷这回欺负云大人，等于是在你们那圈人里放了把火还浇上油不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有没有反心，自个儿最明白。”
　　尹千钟皱起眉，敢情谢尘是在平衡两边势力，好大的口气呵！
　　谢尘不管他脸上变换，伸手抚开他眉间的川字，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哀哀叹道：“景淮王宅心仁厚，又与你、袁大人、云大人这样的奇才交友。反观万岁爷呢，并不得先帝宠爱，皇位不过是靠当年设计陷害景淮王得来的，治国之术也马马虎虎，身边的人又都是姻亲，很不像样子。但正因为理都让你们给占了去，所以可畏的才是你们……马马虎虎的皇帝就够了,留条路给我们这些人走，好不好？”

　　尹千钟明知此人深不可测，却叫他那软绵绵一声“好不好”闹得上了酒劲，甚至都要动摇了。
　　“开个条件吧。”尹千钟道。
　　“尹将军干脆。条件有两个，一是你哪天回西北，就把我也带上，且负责我路上安全；二是从此刻起，不要问我为什么。你若应了，那我不光能帮你救出云大人，还能助你查出辞烟的身份，总之你不亏。”谢尘拿起酒杯，笑眯眯地对着尹千钟的酒坛碰了一下，意思是买卖成不成，仁义都在。
　　尹千钟心眼转得极快，权衡利弊只在瞬间，当下举起坛子一干而净：“我不知你究竟是何人，但倘若真是尹千钟害你卷入这一滩浑水，拼上这条命，我也会赔你。”
　　谁知谢尘噗地笑了：“你说得这样恳切，我却只希望你能离我远些，如今却不能了。”

　　当天，尹千钟和谢尘整晚都没走出过浮桥柳苑的客室，直到第二日清早，尹千钟才叫人打了一大盆热水。
　　宫墙柳端着早饭，见缝插针混了进去。他不过是叫谢尘来想办法把尹千钟弄走，谁知他竟有去无回，这下担心了一整晚，却不好探听。听说尹千钟出来，赶紧跟上。一开门，就见谢尘只着亵衣坐在床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宫墙柳瞥了眼平平整整的床铺，知这两人昨夜绝对是对坐芙蓉帐，大眼瞪小眼了，安下心，招呼了两声便要退出去，关上门时正巧听见尹千钟柔声细语道：“先吃些东西可好？一会儿粥该凉了。”
　　宫墙柳不禁一阵恶寒，快步逃了，心说谢尘这又是演哪出啊？

　　谢尘与尹千钟双双旷了早朝，本来是个大过，可正巧不知谁触了皇上眉头，闹得他天没亮就在寝宫里摔杯子，也未上朝。所以起初压根没人知道谢尘与尹千钟那档子事。下午谢尘睡饱了，尹千钟二话不说，把他提上马，慢悠悠地穿过市集，这才满城风雨。一时间京人奔走相告，都说难怪尹将军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华却连个侍寝丫鬟也无，敢情是断袖啊！
　　谢尘还没到家，红豆绿豆已听到风声，不少人一见她们便喜气洋洋地说恭喜，甚至还有送红包的，弄得两姐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也觉着有趣，干脆坐在门槛儿上等谢尘。
　　没多久，远远见一匹马上乘了两个人，缓缓朝她们走来。记得前些日子尹千钟也载过谢尘一程，只是那回两人还挺老实，光那么坐着，哪有今次这般耳鬓厮磨来得亲密。正感叹着，谁知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的谢尘又在尹千钟怀里乱动起来，一张脸拉得老长。
　　四周街坊原本聚拢过来想笑话谢尘两句，但见他脸色不善，纷纷走开了些，偷偷问两个姑娘谢大人这是怎的了。
　　“他脸皮薄，都散了吧。”绿豆自己一脸的看好戏。
　　此时尹千钟勒住缰绳，等马停稳了才下去，又伸开手对着谢尘，像是要抱：“小心。”
　　谢尘却冷着脸，甩开他手下了马，砰一声把房门带上。外面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还在前后颤动的旧木头门，尴尬了。
　　尹千钟摸了摸鼻子，叹口气，对红豆绿豆道：“叫他消消气，明日我再过来。”
　　红豆绿豆面面相觑，更搞不清楚了，但不好多问，与尹千钟行过礼，追着谢尘进去了。堂屋里有些暗，谢尘已经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那只一蹶不振的老狗，默不作声地看着灵牌发呆，脸上无悲无喜。

　　尹千钟看了谢府一眼，掉头回了将军府，刚进门却险些撞上风风火火的杜卓。
　　杜卓也是个警觉的，施展轻功，猛朝后跃了一丈，扯着嗓子直嚷嚷：“老大，听说你对那个谢大人霸王硬上弓啊！”
　　尹千钟微微皱眉，朝他伸出食指勾了勾，像是要说什么秘密。
　　杜卓唯恐天下不乱，赶紧凑过去，却听尹千钟小声道：“查查谢尘家附近埋伏的那几个探子什么来头。”
　　杜卓不大爽快地嘟囔道：“又来啊，上回那个吕公子还没查出来呢。”
　　尹千钟没说话，轻描淡写地看了杜卓一眼，那厮马上讪笑得跟多喇叭花似的，屁颠屁颠地得令要跑。
　　“等等，你先不急，跟我进来。”尹千钟又道。拉着杜卓进了屋，“盯紧了王慈琳。”
　　“御史大夫王慈琳？老大，怎么回事？”杜卓脸上总算认真起来。
　　“咱们一直以为，是吐蕃皇帝蓄意派探子携金印诬陷霁涟，但假若不是呢？当初王慈琳上奏皇上，说霁涟谋反，倘若那吐蕃探子不来呢……”尹千钟见杜卓脸上露出一丝茅塞顿悟的神情，知道这下面的话，他已经不用说了。
　　“老大，这事儿要先知会王爷么？”杜卓问。
　　“不用。先谁也别惊动，等出了结果，再告诉王爷。”尹千钟避重就轻地答道。他并非想瞒杜卓，只是谢尘的话几分可信，他实在拿捏不准。与王慈琳一同上奏的，还有镇国将军张轩，谢尘却只说了王慈琳一人，且他的计策也十分古怪，就是让人知道他与尹千钟过夜了。谢尘在朝廷里没有一个交好的同僚，如今却单与尹千钟结下这般亲密的关系，莫非如此便能牵制住孟暄不成？尹千钟越想越不明白，谢尘的身家背景他是仔细查过的，十分清白，怎么感觉能耐极大的样子？
　　“那……张轩呢？”杜卓打断尹千钟的思绪，不确定地问。
　　“一个一个来吧。”
　　杜卓前脚刚走，古檀圣等人后脚就来了，尹千钟一个一个地打马虎眼，老老实实把那些没干过的事儿全大方承认下来。
　　最后来的那个是景淮王。尹千钟正想怎么跟他说呢，谁知景淮王只是送了些普洱茶叶来，说是知道云霁涟喜欢，当初让人定了许多，这下倒没人喝了。
　　之后景淮王拍了拍他肩膀便告辞了：“你心中有数便可，我不多问，你也别想太多。”

作者有话说

　　唔，昨晚写得急了，有点晕。。。漏了一段尹千钟让杜卓去探王慈琳底细的部分。。。
权谋什么的，太耗脑细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