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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小别(三) ...

  •   那年湖州府刚巧有个姓陈的员外做七十岁生日,这下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听说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险些没背过气去。
      谢尘听渐悟说得妙趣横生,大笑起来:“然后呢?”
      “然后他就喜欢他唠。”渐悟一个和尚,说起这些话来丝毫不带羞愧之情,反倒极为理所当然。可这平白的,不多扭捏的话,却让谢尘想起不少事来。可怜宫墙柳调戏了一辈子的人,终究把自己给调戏去了。想来也是,他孤身一人险些再入虎口,忽然来个俏公子替他解危,生出情愫亦属常情。
      “谁喜欢谁了?”谢尘问,尽管他明明是知晓的。
      “小僧不晓得唠。”渐悟颇为无辜地答。
      谢尘好笑:“你个和尚,怎好意思光天化日地讲这等事情?”
      “小僧就是讲讲蛮,有什么不好意思带?小僧要是不好意思唠,岂不是好像他喜欢他是什么活丑滴事,不能给人讲,那怎么行喃,你说阿是啊。再说,天都黑唠,不是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唠。”
      夜确已极深。
      “我需得回客栈了。”谢尘站起来,给了他一把铜板。
      渐悟却推辞道:“施主你表看轻出家人哦,哪个贪图这些金货,你要是觉得小僧招呼得不错,那你明日还上湖边老地方找小僧,带点包头给我们就行唠。”
      谢尘见他不收,反而麻烦了,问:“你要什么包头?”
      渐悟挠着光溜溜的脑门,不知说什么好:“阿弥陀佛,小僧一个出家人,怎么好问你要带,你随便意思意思啦。”
      谢尘忍不住地笑了笑,与那渐悟别过,说明日定会去寻他。
      “笑一笑十年少,蛮好带。”临行前,也不知渐悟是有心还是无意地对谢尘说了这么一句,谢尘才发觉,自己的确许久没笑过了。

      第二日,谢尘看天不好,一大早便到了湖边上,渐悟和尚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他靠在白玉栏杆上打盹,身旁还有个打坐的和尚,正闭目沉思,身如磐石般巍然坐于夙风,只在静默中拨了一颗手里的念珠。
      “施主,你还真早。”渐悟听见脚步声,一见是谢尘,赶紧跳了起来,还推了他师兄一把,“师兄,人来唠。施主,这是我师兄,顿悟和尚。”
      两个光头和尚站在一起真有些意思,若不是师弟,则看不出师兄面容清俊,而没有师兄,亦看不出师弟又矮又胖,也不知算不算取长补短。
      谢尘满意道:“看样子便是个会念经的,稳当多了。”
      顿悟弯腰合十,眼睛像总睁不开一般低垂着:“施主抬爱。”
      谢尘带了两包冰糖莲子,还夹了包龙须酥带给渐悟。渐悟美滋滋地收下,分了一半给他师兄,顿悟和尚扫了一眼,没说话,也没要。

      “对了,施主,”三人租了三匹马,往梅花山去,渐悟的那匹特别好动,前前后后与另两匹打闹,渐悟也就只能在两人身边攒前攒后的,“昨日还忘跟你讲,那个叫宫什么滴从前胭脂阁里头哦,有好些跟他个一块儿滴相公,全都葬梅花山那块儿唠,小云雀会唱歌蛮,青莲会画画,偶滴个乖乖,画滴那叫一个来丝,还有个叫玉蝶带,是小云雀滴表哥……”
      “忘了宫相公的名,这些你却记得好清楚。”谢尘道。
      “宫相公过好日子去唠,记得记不得都一样带……”渐悟说着,有些底气不足地矮下声音,死了的,就算记得也已无用。“施主,还么问你唻,你上梅花山是给哪个念经喃?”
      “今次是受了友人之托,可他没详说,我也没详问,不如两位师父就替那几个小相公念一段超度吧。”
      “行诶!”渐悟满口答应道。

      梅花山上到了秋日便是满目红叶,景虽不枯,却因天阴沉沉地压着亭子的草棚顶,像是顷刻便会落下雨的模样。渐悟取了纸钱上亭子里焚烧,他师兄站在土丘前小声念经,谢尘则站在一旁候着。念经需花些时辰的,渐悟烧完纸下来时他师兄尚未念完,他却不跟着一块儿念,而是百无聊赖地跟谢尘一块儿看着。
      “施主,你看师兄真勤快,我就不想念经,念唠还是不懂有什么用诶。人比人真是不好比,你看他昨日还上瞻园那块儿给大户人家滴儿子讲学,自从被师父赶下山,都是师兄给口饭吃。”
      谢尘看了眼丝毫不为渐悟所干扰的顿悟和尚,倒有些羡慕他们起码能两个人在一块儿:“你犯了何事,叫你师父赶下山来,还连累你师兄?”
      渐悟摆手敷衍道:“你看这都不念经,不被赶出去才怪嘞,过去也就混口饭吃才剃头做和尚带,不然哪个愿意干这行啊,反正对佛不诚心就是唠。”
      语毕,渐悟已经跑到远处逗马玩儿去了,他跟谢尘招呼一声,说想到附近转转便没了踪影,像是极不想再被谢尘问起那事一般。

      “被师父赶下山的并非师弟,而是罪僧。”总算顿悟和尚念完了经,谢尘上坟头前浇典一杯清酒,却听他这样说道。
      “师父说笑了。”谢尘一顿,马上又照常了,将酒杯收入盒中。
      “出家人不打诳语,如此看来师弟并为将实情说与施主听。实际是因罪僧轻薄了女施主,犯了淫戒,这才被师父赶下山来。”
      谢尘有些惊讶地问:“如此说来,却是你连累的他?”
      “鸡鸣寺向来处置有方,自然不会因罪僧而牵连师弟,是他非要跟着下山来。”顿悟依旧是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似乎有没有他师弟跟着,都一样。
      谢尘虽与渐悟相识尚浅,好歹晓得他一些,估摸着这小和尚不信他师兄能犯戒,故下山寻证据来的。
      “你这师弟真是重情重义。”
      顿悟听了却不见得高兴,反而合十打了个问讯:“佛言当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
      谢尘见这呆板和尚要说那些色`色空空之事,赶忙打断道:“便说那戒可是你犯的吧?”
      “那女施主一口咬定是罪僧所犯。”
      “不管她说什么,我是问你可犯戒了?”谢尘几近无奈地看着那木鱼脑袋。
      “罪僧并无此举。只不过既然女施主尚未出阁,名节又为罪僧所害,便是罪僧之业。”
      谢尘大抵明白了,对他道:“你需得查清实情,倘若那姑娘当真叫贼人糟蹋了,你俯首认诛便是助纣为虐,佛祖怪罪下来如何担当得起?又倘若那姑娘并未受害……”
      “这如何可能?听闻那女施主早先已许有良配,却因此一件无疾而终,她何苦如此?”
      谢尘鼻子里轻笑一声,却不是鄙夷,只有多少自嘲深藏其中:“你说良配可是她心上人?那个年岁的姑娘,骨子里比谁都硬气。”
      “心上人?”顿悟不解。
      “是啊,心上人。”谢尘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便又转向那顿悟,脸上是长久的波澜不惊,“我从前有个小妹妹,十五岁那年得了心上人,喜欢得不得了,非要跟他走,是我不肯,我自是为她想,却瞒了她许多事不能说。假使当初随她去了,她亦不会被活活烧死。”
      “阿弥陀佛。”顿悟闭上眼,漠然一声无量清净佛,宛若鸣钟,在这秋日无人的梅花山上盘旋良久,不愿离散。

      谢尘在金陵的那几日里,大多是两个和尚领着游玩,有时只有渐悟,有时他师兄也会来。平素谢尘也就给他们供些斋食,一日他见渐悟看别人吃核桃看得眼馋,便在游船码头上多买了些,推给渐悟,只说让他砸。结果那渐悟当真砸了半天,核桃仁全在眼前堆了起来,最后终于馋得受不住,居然扔下锤子跑了。
      又过了几日,顿悟和尚单独来客栈找谢尘。起先谢尘听小二叫,说有和尚来寻,还道是渐悟来了,下了楼才知道原来是他师兄。只见顿悟抱着个化缘的饭钵,足尖抵着客栈的门槛站着,没进来,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
      “顿悟师父寻我?”
      “是。”那和尚还是闷闷的,一根针般杵在门口,弄得许多人不明就里地盯着看。
      谢尘觉得他这样着掌柜的也难办,便问他愿不愿进大堂里坐下说,本以为他不会肯,谁知那和尚答应得很快。
      “冤屈洗刷了?”坐下后,谢尘问他。
      “托施主之福,”顿悟不咸不淡地答了,就在谢尘以为他要沉默下去时,他却问道,“只不过施主又是如何知晓此事?”
      “你手中执钵且独自来找我,都与平日不同,也就是猜测罢了。”
      顿悟明白过来,点点头道:“师父又让小僧与师弟回山上去,小僧重新做回和尚,可以化缘了。师弟正挨家挨户道别,大约晚些时候能至此处。”

      那自称被顿悟轻薄的姑娘竟还是完璧。顿悟听了谢尘的话之后便去那家人府上,赶巧夫人小姐要出门,两厢碰上。顿悟直肠子,直接问那小姐为何冤枉自己。夫人一气之下,派人雨将他打出去。和尚却十分倔强,打死了也不动一步,小姐不忍,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谢尘真说对了,那姑娘是因另有心上人不愿允下别桩婚事,这才出此下策。那家人本就信佛,因诬陷佛门子弟而不胜惶恐,故而恭敬有加地问顿悟有何心愿,顿悟只道:“不如二位便成全了女施主的姻缘吧。”那家人愈发感激,忙不迭答应下来,又上鸡鸣寺找主持解释清楚,捐了功德瓦。

      顿悟将事情大概与谢尘说了之后,对他道:“施主一语,救小僧于凡尘,小僧便圆满施主一段因缘。请随小僧来见三个人罢。”
      “谁?”谢尘想不起自己在此地还有熟人。
      “都是你未见过的,随小僧来便是。”顿悟不带起伏地说完,便拿着他的饭钵起身走了。谢尘只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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