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风]离心》容成九

24、第 22 章

　　拿着扫帚，风里刀一言不发地跟在安远身后，身边红墙琉璃瓦，白玉雕龙桥都入不了他的眼。
　　“卜公子，到了。”安远在奉天殿前回身道。
　　“劳烦公公了。”低声道了谢，风里刀径自走到殿前阶下，垂眸看着白玉阶上细细的浮尘——几天的时间足以吹走雨化田的骨灰。
　　手紧紧握住扫帚，以致骨节上已泛起可怖的青白色，风里刀慢慢抬起头，视线扫过每一级台阶，直到最后一级。阶上是恢弘庄严的奉天殿，这样看着，风里刀突然想笑，就如同从白上国逃出来时，在黄沙间那样放声大笑。但他没有，他只是望着眼前的宫殿，静静地想：昔日我为白上国的财宝精心算计，却只得了一指黄沙；今日你为这江山权利处心积虑，却只换来灰飞烟灭。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原来，你与我都一样……不，至少，我还活着。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人在霜雪月下轻轻摇着头，淡淡道：“这大明的山河，我要来何用？”

　　何用？你居然问我，要来何用？世上怎么能有人如你一般，心口不一？
　　风里刀一直未见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细微，却尽显悲凉。

　　雨化田，你终究，还是骗了我。

　　“卜公子，已经过了一刻钟了，再不抓紧，半个时辰怕是不够用啊。”安远见风里刀迟迟不动手，忍不住在一边提醒道。
　　睁开眼，对安远扯出一个牵强的笑，风里刀将扫帚交回他手里，“我想带走的，是他的骨灰，不是这宫里的浮尘。”眨了下自己那双神色黯然的大眼睛，风里刀又道：“想来，他是到死也不愿离开这皇宫，放不下权势。”原本还算平静的声音到后来也带上了凄怆，尾音沉沉的低下去。
　　安远站在一边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憋出一句：“卜公子节哀。”
　　痴痴笑了两声，风里刀转头看向他，笑道：“节哀？不，他是罪有应得，我有什么好节哀的？”
　　默默叹口气，安远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风里刀就这样站在阶下，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

　　朱祐樘走到奉天殿时，看到的便是风里刀垂首立于阶下的样子，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走到他身边，揶揄道：“卜公子这是打算用意念收集他的骨灰？”
　　“皇上说笑。“转身行了个礼，风里刀继续道：”草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他一心扑在争权夺利上，死也不愿离开这皇宫，那草民又何必多事？况且，他生前为乱朝堂、草菅人命、残害忠良，有如此下场……只当是在还债吧。”风里刀想，这宫里的北风似乎更寒冷，吹得自己眼睛生疼。
　　脸上掠过一丝惊讶，朱祐樘随即笑道：“卜公子还真是稀奇，这才半个时辰，怎的心思就变了？“抬脚踏上白玉阶，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回身笑道：”朕看，你也是个有见地的人，不如，我们上殿聊聊？”
　　看着朱祐樘一步步走上台阶，风里刀只觉得，仿佛那每一脚不是踏在石阶上，而是碾转地踩在自己心上，让自己痛得那么清晰、彻底。恍然间，他仿佛觉得，这阶上立着的人影和前些日子也曾站在那儿的人影交叠起来，模模糊糊，教人看不真切。迷蒙中，是谁人在人群散去时回首凝望，眼神温柔而无奈，悲悯也无情。又是谁人眼尾飞扬如凤凰般不羁，却似是一往情深……

　　谁人在雪地上留下孤单的脚印，引得自己追随。
　　谁人眉眼柔和，在自己耳边厮磨爱语。
　　谁人一身清冷，却怀抱温暖。
　　谁人与自己相约，上元共赏花灯。
　　谁人许自己真心相待，百岁无忧。
　　谁人笑容灿如夏花，让自己失了神，丢了心。
　　谁人一去不回，留自己一世独殇。
　　…………

　　雨化田，你不要那样看着我啊，那样缱绻的目光，你怎么能给的那么轻易？你如何能一脸柔情地说着欺骗的话语？
　　眉头慢慢皱起，乌黑的眸中渐渐漾起了水光。

　　“卜公子？皇上在问你话呢。”安远看风里刀神情恍惚，站在朱祐樘身边高声提醒道。
　　“啊。”猛地回过神，风里刀欠身，“草民一时恍惚，皇上恕罪。”
　　“无碍。”朱祐樘无所谓地笑笑，“卜公子可是同意了？”
　　“多谢皇上抬爱，但草民想，您国事繁忙，草民不便叨扰，还请皇上准草民即刻出宫。”
　　沉默了一会儿，朱祐樘了然，对一旁的侍卫道：“去，送卜公子出宫。”
　　“是。”
　　“谢皇上，草民告退。”
　　看着风里刀越走越远，朱祐樘缓缓叹口气，心道：雨化田，这就是你挂心的那个人？
　　安远见状，低声道：“皇上，就这样让他走了？”
　　“不然呢？”
　　“奴才是想，这人跟雨化田关系不一般，恐怕……”对上朱祐樘调笑的目光，安远渐渐收了声。
　　“朕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你还是个人才呢？”笑着转身下了白玉阶，朱祐樘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知道皇上这是在调侃自己，安远暗骂自己多嘴，赶忙追了上去，随侍一旁。
　　机缘祸根，自有天定。这人啊……想着，朱祐樘微微摇了摇头，加快脚下步伐。

　　王锐候在宫门口，远远看见风里刀被一个侍卫带往这边，却是两手空空，心下有些疑惑。待人走到面前，便忙不迭问道：“怎么空手回来了？皇上……”
　　风里刀也不理他，向侍卫道了谢，到一旁牵过马，“走吧。”
　　王锐心里虽然着急，也还是牵了马，跟着风里刀走了。
　　二人牵着马并肩走在街上，风里刀突然开口道：“去灵济宫看看吧。”
　　“嗯。”王锐虽然不知道风里刀进宫的具体情况如何，但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不禁一阵哀伤，低低应了声便不再说话。
　　这正是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挂了灯笼、贴了春联，京城里一派喜气祥和之景。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孩童们三五成群笑闹着跑过，好不开心。
　　风里刀木然地看着，只觉得他们吵得让自己心烦，脑袋隐隐作痛起来。
　　走了大半天，终于到了灵济宫前。昔日森严肃穆的宫殿，此时已是萧条不堪。等了半天，也只有一个小太监出来倒水。
　　小太监见了二人，愣住，惊声道：“督、督主？”又转头看向王锐，不解道：“王随侍，这、这……督主不是……”
　　王锐皱了下眉，回道：“这不是督主，他是卜仓舟，卜公子。”
　　“哦。”小太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又看了风里刀两眼，觉得差了些雨化田的神韵，这才转开目光，“您们这是来……”
　　“路过，来看看。”王锐打断他的话，“你去忙你的吧，我们一会儿就走。”
　　“好。“端着盆子进了府门，小太监又探出头道：”王随侍，节哀顺变。雨大人生前没有亏待过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小的们总觉得雨大人还会回来似的，所以天天收拾着这里不敢怠慢。若是以后有新主子来了，小的们便不跟着干了……您也，看开些吧。”
　　不等王锐回答，小太监便闪了回去，似是红了眼眶。
　　风里刀双手插在袖中，嗤笑一声，道：“也不至于忙成这样吧？不想出来见我们直说便是，派个小太监出来说什么疯言疯语。“言罢，转身上了马，”走，我们回府。”
　　骑上马，王锐神色怪异地看着风里刀，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他一句话顶回来，“看什么看，看路。”
　　两人又骑着马，往提督府赶去，中途在路边的小店吃了午饭，王锐没有什么胃口，倒是风里刀在一边吃得挺开心，还不时口齿不清道：“饿死我了，吃啊，你也吃。”
　　王锐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情反而更沉重，胡乱吃了两口便站起身道：“我吃饱了。”
　　风里刀瞥他一眼，笑道：“急什么？反正走不了几步就回府了，坐下再吃点儿吧。”说着，又低头吃起来。
　　王锐一时无语，只得又坐下身，等着他吃完。
　　付了帐，二人牵了马，溜达着继续赶往提督府。

　　不到半个时辰，提督府已近在眼前，风里刀站在府门前，歪着头看了半天贴在府门上的白色封条，抬手就要撕掉。幸亏王锐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那只正欲犯罪的手，轻斥道：“你要干什么？若是让人看去了还得了？”说着，将风里刀拉离府门，退到不显眼的墙根下。
　　风里刀也不挣扎，任由他拉着，最后咧嘴嬉笑道：“生什么气？你看那白乎乎的一条贴在门上好看啊？再说，门上贴着那玩意儿，我们怎么进去？贴贴贴，这些皇帝一个个哪那么爱封人家的府第，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
　　王锐盯着他看了会儿，艰难开口道；“卜公子……回府要做什么呢？”
　　抬眼看向王锐，风里刀一脸莫名其妙，回道：“当然是等你家督主回来啊，刚刚你也听到了，他忙得没时间见我们，咱们只能回府等着。”
　　闻言，王锐顿感不妙，将风里刀往隐蔽处拉了拉，“你疯了吗？早上你不是还去见了皇上，想问他要回督主的……督主的骨灰吗？”
　　茫然地看了王锐片刻，风里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啊，雨化田已经死了，我看着他被埋在白上国了。”顿了顿，又凑到王锐耳边，悄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我是风里刀，才不是什么雨化田，我只是在假扮他。知道为什么吗？”
　　见王锐不答话，风里刀勾起嘴角继续道：“因为啊，我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他死了，我只要凭着这张脸，就能坐享荣华。”
　　说完，风里刀后退一步，看着王锐震惊的表情，痴痴笑开。
　　王锐眉头紧蹙，不知如何是好，脑中一片混乱。
　　毫无征兆的，风里刀直直向后仰倒，靠着墙，滑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