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剩在北京》寒塘钓叟

22、夜宴（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苏天青觉得周遭死一样的沉默，只有“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的歌声高高飘扬在天花板上空。坐在黄渐旁边的毕函探出头，像从前一样大大咧咧地对苏天青摆了摆手，做了个大得夸张的“HELLO”的口型，却只对身边的黄渐淡淡扫了一眼。黄渐略一抬头，恰好对上那一抹淡淡的目光，于是对毕函弯弯嘴角。那浅淡的笑容落在苏天青眼里却是分外鲜明。奇怪的是，苏天青的第一感觉竟不是愤怒和嫉妒，而是挫败。那目光和笑容是多么默契，仿佛那一眼就是为了那一个抬头，那一个抬头就是为了那一笑一样。这种在时间里浸润过的熟稔足以在一瞬间打败苏天青所有的自尊，让她在接踵而至的嫉妒和自卑里喘不过气来。
　　“论理不该我先说话的。”田雷从沙发一角走出来，走到房间正中，像是一个假装自信的话剧演员一样，一手还不伦不类地举着一杯啤酒。包间里的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把他的脸庞晕出了一种朦胧的稚气。苏天青突然想起毕业晚会上，田雷、黄渐、艾雨和包小劳就演了一出话剧。那时候的田雷也是这样站在舞台正中的聚光灯下，强光把他强作镇定的一张脸照得纤毫毕现。毫无疑问那场剧黄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镇定自若的气势、机智得体的临场发挥、到位的表情和手势；可是不知为什么，田雷写满惊慌的脸此刻却不容分说地从混沌的记忆中钻出来，推开所有黄渐惹人注目的细节，和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重叠在一起，随着他一张一翕的嘴唇，超越了时间的界限。
　　“你怎么说？”童颜推了推苏天青。
　　苏天青微皱着眉，眼睛已经失了焦距。世界突然消失了声音，她根本听不到田雷说了什么、童颜又说了什么。她仿佛获得了另一种能力：所有人的神情都静成一幅默片，缓缓从她的眼前放映过去。她看到包小劳看向唐婉婉的目光，征询的、讨好的；唐婉婉微蹙的眉心流露出的犹疑；艾雨嘴角含着的冷笑；童颜扬起的脸上惯有的孩童般的纯真；最后，是黄渐和毕函一模一样淡静的目光，游离于所有人表情之上，带着令人生厌的笃定。接下来黄渐几步跨过来，一手握住了苏天青满是冷汗的手，一手轻抚着她的背，说，“她可能闷着了，我带她出去。”
　　苏天青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群人涌过来的脸；在翻涌的人群外沿，是毕函了然一切的目光。那目光不紧不慢地追随着她，知道随人群凑上来会被厌恶于是知趣地呆在外沿，这样自知之明的聪明让苏天青心里升起一种无端的厌恶——是的，凑过来也好、不凑过来也好，怎么都是错。
　　“大家表个态吧。”田雷又一次打破了沉默。
　　“你确定杨素她爹会帮你把那块地拿下来？现在政府对商品房可是限制得紧。”童颜问道。
　　田雷唇边浮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笑容，“当然。”
　　“你也知道，S&C不涉及房地产这一块，具体要不要接这个case也轮不到我说了算，不过我可以和战略发展部的同事建议一下。只是建议，no guarantee。”唐婉婉第一个说话，公事公办的冰冷口气。
　　“好的。”田雷不以为忤，用一种愉快的语调说，“我只当事办成了啊，婉婉。前段时间刚见过你们战略发展的小李，他说，”故意停顿了一下，“上次你丢在他家的‘东西’，可要记得去拿呀。”人的语气真是神奇，“东西”两个字上的暧昧，在场的人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唐婉婉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这红晕却似乎将包小劳脸上的血色都抽光了。
　　“小劳，兄弟，你还没表态呢？”田雷欣赏地看着包小劳的脸。
　　“我只是个市场部经理，”包小劳明显在试图稳住心神，“我……”
　　“不急，慢慢考虑。”田雷满意地看着包小劳的失态。“艾雨，你呢？”
　　艾雨慢慢抬起眼，在田雷脸上停了很久。“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一个酒吧小老板。”这句话莫名地有种温柔的态度，“当然，如果你有朋友愿意来坐坐，我……随时欢迎。”他又慢慢垂下了头。那一眼，仿佛把那个人永远关在了眼帘之外。
　　“毕姐，”田雷走向毕函，“你……”
　　毕函却不看田雷，转向一边的童颜，“这次突然从美国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吧？”
　　“是。”童颜落落大方地承认了，带着一点纯稚。“我觉得这是笔好生意。”那笑容却隐隐透出一丝精明来。
　　“毕姐，我听说黄渐……”田雷继续靠近毕函，声音却越来越低了……
　　“田雷啊，”毕函指尖点着触屏选着歌，“威逼利诱这一套在我身上，就可以省省了。”房间里响起了《往日情》，毕函笑道，“这半天了，大家还没唱歌吧？”然后自顾自地唱了起来，一双长腿从高凳上垂下来，一晃一晃的。
　　让我慢慢忘记你……
　　田雷听着忧伤的歌词，嘴角却渐渐堆出一个笑容来。灯光太昏暗，却没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