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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光影之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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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流魂街南七十八区的戌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破败。目之所及之处,除了低矮简陋的茅草屋,最为醒目的大概就是沿街那些衣衫褴褛的居民了。
这一天的阳光有些过于猛烈,街面被这光芒炙烤得直冒热气,原本喧闹的街市也显得清冷不堪。
就在这样静默的环境里,如死水一般的空气突然被街口小巷中传来的声音搅动了一下。蝉鸣声也随之一顿,但马上又不知疲倦地再次热闹起来。
“知——知——”
巷口的阴影中很快转出一双纤细瘦小的脚,白白净净的样子,不过赤裸的脚底和脚面显然沾染了不少尘土。
“嘁。”
阳光晃了晃,一下子从头顶倾泻而下,瞬间将这双脚的主人完全暴露在了光芒中。那看起来还是一个相当年幼的小女孩,肤色带着这个戌吊住民常见的苍白,墨色长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背后。她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将视线从背后的小巷子里冷冷收回,在滑过怀中的水罐时,那双眸中的黑色突然涌动了一下。
她再次哼了一声,顺手扶了把腰上挂着的太刀,又紧了紧抱着的水罐,这才面无表情地自街上细碎响起的窃窃私语声中大步穿过。她的背后,一群男人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小巷潮湿的毛石墙下,哀嚎不已。
“笨蛋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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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露琪亚眨了下眼,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这个青年就这么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出声问了句:“你也感冒了吗,沢城先生?”
“没有没有。”青年忙不迭摆摆手,有些无奈地摸了下鼻尖,随即笑着在女孩子床边蹲下来,同时动作熟练地打开随身带来的药箱,一边拿出必需的工具一边扭头问道,“比起这个,今天感觉怎么样了?有按时吃药吗,露琪亚?”
闻言,站在一旁的红发少年忍不住驳斥了一句:“废话!有我们在怎么可能忘记让这家伙吃药啊!”
“恋次!”露琪亚不满地抬高了声音,同时不忘狠狠瞪他一眼,“不许对沢城先生无礼!”说完,她立刻不好意思地朝面前的青年笑了笑,但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抱歉沢城先生,恋次他……”
“不用介意,露琪亚。”青年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温软的双眸剔透如一泓清泉,“看样子精神好很多了呢。”
露琪亚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去:“多亏了沢城先生……”
恋次撇了撇嘴角,突然重重一拍沢城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凑了过来:“喂,悠!听说你最近收养了一个小家伙?”
“哦?”沢城悠抬起头来,清隽的脸上带着欢快的笑意,“恋次这么快就知道了?”
红发少年顿时双手抱胸重重一哼,故作不屑地抬起下巴:“哼——你沢城悠可是附近这一带的大名人啊!”顿了顿,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好奇,抓了抓头发问道,“喂,是个怎么样的家伙?”
沢城悠没有立刻回答,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明显。他弯起眼角,故意拖长了声线:“嗯……是个怎样的家伙呢?”
“砰——”
话音还没落下,几人所在的木屋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开。那脆弱的木门顿时重重撞上墙面,又反弹回去,最后“嘎吱”响着停在了半途。
金色的阳光像开了闸的洪水般从敞开的门口争先恐后地涌入,薄如蝉翼的光芒中可以看见激起的灰尘凌乱舞起,围绕着门外那个瘦小的身影,好似一场盛大的宴会。
沢城看着门外站起身,几乎没有停顿地就向那边走过去,柔软的棕色短发在暖光和轻风中悄然荡开:“来了啊,阿霜~”
女孩子面无表情地迈进门内,一言不发地将水罐塞进他怀里,随即伸手抓了抓那一头青丝,墨色的眸毫不客气地在室内逡巡起来。
漫不经心的视线从面前掠过,恋次和露琪亚这才看清这个女孩的样貌。
说不上是怎样的出众,甚至都无法与“漂亮”、“美丽”这类词汇扯上关系,但那张脸上的五官仅仅是这样搭配在一起,就自然地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独特。
就好像她只是站在那里,旁的什么都与她毫无干系。她没有接近的理由,更不屑于接近。
那是一种淡漠的青灰色。仿佛阵雨过后的晴空,从山的那一端渐渐露出青黛色的远影,而这一边还是莹白中犹带着点暗蒙蒙的苍灰,但两者之间却又毫不冲突地融合成一个整体,好似一幅古老隽永的水墨丹青。
女孩子在室内看了一圈,最后又将目光落在沢城身上:“你很麻烦,没事不要随便使唤我。”那声音似乎令空气都安静下来,是种不清不淡的凉意,能够驱走暑气,却又不会带来寒冷。难得的恰如其分。
她一甩袖子转过身,空气中的闷热顿时挟带着灰尘一起荡开,“我走了。”
“等等。”沢城笑着拉住她,“我们一起回去吧?”
女孩子顿了一下,随即抬头望他,墨色的眸子突然冷清得好似一潭寒泉。“不要。”她毫不留情地挣开他,动作做了一半却一顿,双眉有些不自然地皱起,“日落之前我不回去。”
这样说着,她已几步跨过门槛。然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女孩子顿了顿,微微偏头看了沢城一眼,“不过……会在晚饭之前回。”紧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在阳光中消失了踪影。
恋次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黑影重重哼了声:“喂!悠!这家伙怎么回事啊!”
“MA,MA,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啊~”望着门外的棕发青年闻声回过头来,好脾气地笑了笑,好似对刚才的事情完全不在意,顺手就将水罐递给他,“去烧些水来吧,恋次。露琪亚该吃药了。”
少年不情愿地看了他一眼,但注意到一旁还在生病中的同伴只好闷闷抱着水罐跑了出去。而露琪亚显然也对刚才的女孩子有点兴趣,不由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沢城先生,那个女孩子……”
“啊,她就是我最近收养的孩子。”沢城微微笑起来,棕色的眸中一下子涌出接连的暖光,“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就是有点太倔强了。”
露琪亚懵懂地点头:“是新来的整吗?”
“这个……”沢城低下头,暖风从门外涌进来,掀动他颊边的碎发,不经意遮住了大半眸光。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谁知道呢,听说她之前是从更木那边过来的。”
“更木?!”门口冷不防传来恋次的大吼,露琪亚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少年却恍若未觉般端着热水跑进来,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从那个更木到这里?就凭她这么个小不点?!”
沢城悠抬起头,忍俊不禁地狠狠一拍他脑袋:“这种话可千万不要被阿霜听见了,她会生气哦。”
露琪亚顿时对那个女孩子好奇起来,不由拉了拉青年的衣袖,轻声问:“那孩子叫‘阿霜’?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男子低头看了她几秒,缓缓站起身来。背后的阳光层叠落下,像是沾了金色的磷光,将他的轮廓染上一圈毛边。
“这个嘛……”他微侧过身看向门口的方向,唇角扬起,侧脸的线条有种难以名状的柔软,“其实也只是不久前的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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沢城悠回到家里的时候果然没有见到人。
屋子里空荡荡的,空气中倒是弥漫着几分凉意。他有些无奈地笑叹了声,将医药箱收回房里后便推开门又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昼夜交替的时刻,微热的晚风里犹带着几分暑气。橙色的光芒斜浸了整片大地,远处是挂在山头的小半个火球。
沢城在门口顿了一顿,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那座木桥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但很快就抬起脚走了过去。
没走多远就已能看见前方的耀眼波光。河水在夕照中透着蜜一般的色彩,粼粼橙红像是将空气都割成了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片。靠近河岸的地方,一个女孩子懒洋洋靠着背后的树干,正抱着怀里的长刀浅眠。
她看起来睡得很安稳,但走近点还是能看清那对轻蹙的眉峰,在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显出几分不协调。
沢城远远看着,唇边勾出个浅浅的弧度——像是微笑,可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迟疑了几秒,他终于走上前去:“阿霜。”
几乎是同时的,女孩子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回头望过来。墨色的眸直直落在他脸上,但顿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那股漫不经心。她没说话,瞟了他一眼后随即扭回头去,望着夕阳下的河面一挥手——
“哐咚——”
石子稳稳落进水面中心,激起好几圈大大的涟漪。
沢城在边上坐下,抬手揉了揉少女那头墨发,看着她,眉眼弯弯:“该回去吃饭了哦。”
霜微微一皱眉,出乎意料的竟没有打开他的手。沢城有些意外,紧接着已听见她浅浅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地接道:“我不需要吃饭。”
男子脸上的笑意突然欢快起来:“这并不矛盾啊。”顿了顿,他的笑容淡了些,眸光反倒愈发柔软,“阿霜,时间还很长,总会找到人的。”
闻言,少女一下子抬起头来,清冷的黑瞳中有青色的光芒。她没有说话,看了他几秒,突然站起身道:“回去了。”
沢城缓缓起身跟上去:“一直都没有问,阿霜在找的、是在现世时的家人吗?”
前面的脚步一顿。她站在桥头微微侧过脸来,夕照染上她半边脸庞,好似一层绵软的轻纱。这是沢城悠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种类似微笑的表情。
好像瞬间柔化了那张略带点僵硬的脸庞。
女孩子敛起眼睑,唇边的弧度浅到几乎要散入空气中:“算是吧。”
那一瞬间,好似连空气中的暑意都温柔起来。沢城闻到自远处飘来的浅浅花香,日落的山边看得见几处袅袅炊烟。他走上前去,微弯下腰朝她伸出一只手:“我们回去吧,阿霜。”
霜眨了眨眼,注视着伸到面前的这只手掌久久没有动。那只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指根下面的位置有一层不太明显的薄茧。
她直觉这就该是医者的一双手。
记忆中似乎也有谁这样朝她伸出手,带着爽朗笑意的声音顷刻冲淡了短暂岁月中无止尽的灰色。
——『阿霜。』
她又抬起头来,眼前的男子弯着眼角冲她歪了歪头,背后那一片火烧云正开得如火如荼。垂在身侧的右手不自觉抬起。
她看着自己的手被包进对方掌中,缓缓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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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今天的晚饭依然只有沢城一个人。
虽然他每天准备的都是两人份的食物,但霜几乎从来不吃。她没有灵力,不需要进食。所以在他吃饭的时候,这个女孩子通常只是坐在一边,随处捡根树枝在泥地上涂涂画画。
就像是某种默契,她从不在他吃饭的时候离开,就算再无聊也会陪在身边,听他说话偶尔接上几句。
“悠。”
今天这顿饭结束的时候,霜突然开了口。用来涂鸦的树枝点在地面上,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里的东西,顿了一下后继续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整理餐具的动作滞了那么一瞬,沢城索性放下东西走过去:“嗯,现在还不行……至少要等露琪亚的病痊愈。”他笑笑,抬手拍了拍女孩子柔软的发顶,“不过很快的。”
“嗯。”霜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手里的树枝再次动起来,“我已经把戌吊走遍了。”手中一使劲,脆弱的木枝“啪”一声断裂,她倏忽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进里屋,“我睡了。”
沢城悠无可奈何地勾起唇角,下意识低头去看霜画在地面上的东西,只能看出几条零乱的线条正彼此纠缠着,完全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似乎是张人脸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他叹了口气,起身回到桌边继续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