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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12 伊丽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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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的丝绸光滑柔软,带着淡淡的檀木香气,奥拉克人相信这种香气有助于睡眠,但此时伊丽莎白却浑身僵硬。
这是不对的。她轻声呢喃女官的教诲,尽管这教诲在她心里就像手中的丝绸一样又轻又软,揉成一团:“她是你的一切,你要顺从她,听从她,跟随她——”
“那是胡说八道。”奥德王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伊丽莎白从床上惊跳起来,俯身向奥德王行礼。
维利亚大笑起来,在床边坐下,示意伊丽莎白起身与她坐在一起。伊丽莎白强迫自己起身,不退缩不颤抖地拿起铜盘里的亚麻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奥德王潮湿的长发——这对奥德人来说是最亲近的表示之一,“您刚刚说什么,陛下?”
维利亚耸了耸肩。“奥拉克尽是一群奇怪的家伙。他们可以随随便便和人勾肩搭背,向着人赤身裸体,但对无关紧要的头发却看得比什么紧。”她戏谑地盯着不知所措的女孩,“你是这样想的,是吗?”
“不,陛下!”伊丽莎白反驳,声音之大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我从来没这么想,”她不安地摇头,亚麻布在她手里揉成一团,“是我做了什么让您误会的事吗?我虽然是约克人,但我现在——”
维利亚拈起她的一缕发丝,送到唇边吻了吻:“有人这样告诉我,但我从来没这样想,伊丽莎白。”她的语气温柔得让伊丽莎白想哭。
“我很尊敬您,也很喜欢奥拉克。”她抑制着哭腔,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庄重无比。
“我知道。”维利亚将她拥抱在怀里,她的身上发间满是沐浴后的香气,“但是你永远避免不了这种猜测,伊丽莎白。你不必成为彻彻底底的奥拉克人,但要牢记你是奥德王的王妃。”她吻了吻伊丽莎白的额头,“记住这句话,永远。你做得到吗?我的小书记官?”
她的语气温柔,神情宽容。伊丽莎白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猛地跳了一下。“这就是您说过的,我的命运是吗?陛下?如果它是,我愿意遵从它,跟随它,就像对待您一样——”
维利亚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仿佛有什么阴影在呼吸间就将它全部抹去。她慢慢地松开手臂,若有所思地看着臂弯中的女孩:“命运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伊丽莎白。”
“那它是什么?”
“即使是奥拉克人,也并非所有人能够找到自己真正的命运。”奥德王的声音缓慢而迟疑,仿佛在叙述一个遥远的已经被遗忘的故事,“它的脚步像风一样不可捉摸,像云一样自由自在,可当它降临在你身边,又像铁一样不可动摇,它像火一样把你燃烧殆尽,然后又随心所欲地随着风席卷而去,只剩下——”她的声音突然停住了,脸色阴沉。
这突然的寂静让伊丽莎白不安,但最终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只剩下什么,陛下?”
奥德王攥紧了双手,仿佛在和虚空中的什么东西搏斗似的,僵持了一阵儿,她突然笑逐颜开,点了点伊丽莎白的额头:“用用你的小脑袋瓜,伊丽莎白。一旦命运弃你而去,你还能剩下什么?不是行尸走肉地苟延残喘,就是已经进了坟墓啦。记住,虽然每个人都声称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命运,但那不过是他们的自以为是,或者说,那是一种谄媚的伎俩。想想看,他们每个都声称对奥德王忠心耿耿流尽最后一滴血,可最后都还是在床上寿终正寝——真正的命运有这么口是心非吗?”
伊丽莎白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笑了起来。“您说得对,陛下。可我愿意您成为我真正的命运。”她大胆地说,脸颊涨得通红,“做个称职的王妃。”
“你真该成为我的书记官的,他们都是这么一板一眼。”维利亚好整以暇轻松以对,这让伊丽莎白有些隐隐的失望,直到维利亚捧起她的脸,“你是个好孩子。”她轻柔地说,声音好似梦呓,“好孩子该得到奖励。”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僵硬起来,心跳快得喘不过气。然而奥德王似乎并没有彻底占有她的打算,在亲吻之后就松了手:“我想这样的奖励就足够了。”
她笑逐颜开地揉乱了女孩的头发,仿佛这也是奖励的一部分:“虽然你已经流血,可身体还没长成,太早做这种事会长不高的,我的小书记官。我可不希望有一个矮子王妃。”
伊丽莎白紧张中不假思索地回答,之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会努力长高!”
“果然还没长大,是不是?”奥德王忍俊不禁,她突然站了起来,俯身将伊丽莎白抱起,上下掂了掂,仿佛在衡量一头小猪,“比之前好多了,但还不到时候。”
伊丽莎白的脸颊火热,她极力压制自己,让自己的声音庄重一如成人:“我会努力跟上您的脚步,做个称职的王妃,陛下。”
奥德王放下她,顺手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能做我的床伴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但你的天赋比他们高明,伊丽莎白。铁盟卫成立,我不希望你的天赋白白浪费,在成为一个称职的王妃之前,我希望你暂时代理铁盟卫的第一任书记官,做得到吗,小家伙?”
这个提议让伊丽莎白大吃一惊。“您,您”,她结巴了一句,才在自我控制下恢复了常态,“您对我的不恰当的赞赏让我万分感激,陛下。如果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的话——”
“我不打算浪费时间听陈词滥调。”奥德王打断了她的中规中矩的答语,“告诉我,伊丽莎白。只要一个词儿,是,或者不是?”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似乎屏住了呼吸,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似的:“是,陛下。”
“那很好,”维利亚朝她点了点头,“铁盟卫交给你和汉普娜了。”
喜悦从伊丽莎白心底升起,在她脸上展现:“谢谢您的信任,陛下。”
“格伦会帮助你。”
“谢谢您的安排,”女孩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这样说,但是陛下,阿瑟一直都很尽忠职守,她——”
“你很喜欢她?”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德尔都之一。”维利亚的语气很冷淡,但听得出没有厌恶,这让伊丽莎白胆子更大了些,“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陛下,她对您十分尊敬,忠心耿耿——”
维利亚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认为一个预成年礼跑去捕捉松鼠的人能有什么出息。”她傲然断言,“只有胆小鬼才会选择松鼠,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这句轻蔑的话仿佛刺中了伊丽莎白的心底,她的胸口浮起刺痛,脸颊火热,仿佛被如此轻蔑的是她本人。“这是我的错,陛下。”她低声说,努力把自己的恐惧压在心底,“阿瑟是因为我才不得不去捕捉松鼠,她原本准备了一头凶猛的野狼作为礼物,但我很害怕,很怕那头狼,我是说,那头狼的尸体让我很不舒服,我不习惯看到流血,我是说那个时候,可是阿瑟依旧听从了我的愿望——陛下,我很抱歉,”她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去看维利亚的眼睛,“我很胆小,是我搞糟了一切。”
“那不是你的错。”伊丽莎白抬起头来,发现女王的眼神十分温暖,仿佛冬日的暖阳,没有一丝阴影,“你做了你该做的事,阿瑟也做了她该做的事。这只是一个意外。我的预成年礼是一只受伤的野兔,因为那位客人和你一样善良,不愿看到生命因为虚名被白白抛掷,我不认为那是懦弱。”
“那么——”
“基于你的陈情,我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伊丽莎白。”维利亚站了起来,“为了庆祝,明天开始,有一场比武大会,只要她向众人证明了她的勇气和武艺,我就让她正式加入铁盟卫,作汉普娜的副手。”
“谢谢您,陛下!”伊丽莎白喜出望外,暗自决定要和汉普娜商量一番,好让阿瑟更好地展示出自己的勇武,但第二天早上就发现自己已经无需再做什么——那个战胜了西王儿子的女孩的事迹已经传遍宫廷内外。
奥德王似乎并不欣赏这种莽撞似的英勇,她板着脸俯视在宝座前行礼的女孩,和身边大臣们对女孩美貌的赞叹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奖赏?”
伊丽莎白注意到奥德王的语气格外严厉,带着一丝不协调的喑哑。就像绷得过紧的丝弦似的,这个念头只在她的脑海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对眼前人的赞叹。
对奥拉克人来说,选择命运后的第一个公开亮相至关重要,即使服饰和礼仪上的小小逾越也不会受到责备。许多贵夫人把自己女儿的亮相选择在伊丽莎白回到冬城后举办的第一个王妃觐见礼上,那些女孩各种别出心裁争奇斗艳的服饰和举止让伊丽莎白差点受到了惊吓——她几乎以为维利亚兴趣大变。
“她们就像第一次开屏的孔雀,除了自己身上那点可怜的羽毛,什么都不顾。不过不必担心,过两天她们就该明白自己的本分啦。”奥德王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赞赏,只有厌倦和讥讽,“你看,她们选择的是奶与布嘛,不在身上多裹几块布,谁能记得起她们的选择呢?”
“那剑与血呢?”
“一样愚蠢。以为能选择命运就能驾驭它的蠢货要多少有多少,记得责任与义务的却没几个。伊利亚算一个。”
那么阿瑟或许也算一个。记起奥德王的评语,伊丽莎白暗想。女孩的服饰并不过分,甚至有些刻意的简朴,她穿着黑色的夏日正装,过膝的短袍上除了王族的金色凤纹以外别无装饰,长长的发辫上没有耀人眼目的精巧饰品,只用金色的发带紧紧束住。只是当她抬起脸来,女孩的美貌如明珠一样照亮了大厅里所有人的眼睛。
也许在约克王的宫廷里,会有人嫌她不够柔和。伊丽莎白带着惊叹想,每隔一段时间再见到阿瑟,她总会发现女孩的美貌随着她的剑术一起增长,甚至可能增长的更多。无论从相貌还是气质上来说,阿瑟都和伊丽莎白见惯了的那些宫廷贵妇不大一样,眉眼更锋锐,身材更挺拔,笑容更坦率,说话也更大声。
但那一丝一毫也无损她的美貌,伊丽莎白想,在阿瑟抬起眼睛看她的时候,不,她带着一丝眩晕想——不是因为那双会说话的黑眼睛,而是因为那双眼睛里全心全意的善意和忠诚,甚至更相得益彰。
即使有个平民名字,奥德阿瑟依然不愧为天神的子孙。
或许是因为同为天神子孙的缘故,奥德王并没像伊丽莎白一样,被阿瑟的美貌震慑,她依旧板着脸,声音严厉,语气阴沉:“回答我。”
“我已选择我的命运,陛下。”阿瑟不卑不亢地说,伊丽莎白注意到她的手指攥紧了剑柄,她已知道这是女孩紧张时的小动作之一,“我的剑任您差遣。”
“无论是谁,在奥拉克需要的时候,都必须听从我的指派。但我现在问的是你的意思。”奥德王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赞赏,反而带着隐隐的厌倦和嘲讽:“我记得斯堪兰的边境上还有几个空缺,怎么样?做个好一尾帕夏?你愿意吗,阿瑟?”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身为奥拉克人,理应为奥拉克尽忠到最后一刻。”女孩的脸颊突然浮起一丝红晕,“但如果您容许我选择,身为铁盟卫,我更愿为您的同盟者流尽最后一滴血。”她在奥德王座下那个稍小的宝座前单膝跪倒,捧起伊丽莎白的斗篷一角,仿佛亲吻圣物一样吻了上去,“我的剑将永远属于你,殿下。”
我会辅佐您成为一个好王妃,在您的宝座稳固之前。女孩的黑眼睛仿佛会说话,伊丽莎白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自己朋友的用意。一股小小的暖流从她心里升起,抚慰了她所有的不安。
“我愿意与你分享我的荣光,阿瑟。”她按照女官从前的教导回答,将手递给女孩,示意她亲吻自己戒指上的凤纹纹章,“谢谢你选择了我。”她低声说。
女孩的唇温暖柔嫩,在她的指间擦过,奇妙的热度从伊丽莎白的脸颊升起,她不由自主地转开了眼睛,不敢再注视那位过于美貌的骑士。被触过的手指灼热沉重,仿佛它也知道那份好意的重量。
就连奥德王也从严厉中泄露出一丝意外:“你是认真的,阿瑟?”她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打量,她的声音里带出一丝莫名的意味,既像是好笑,又像是劝诱,“放弃一地诸侯,继续做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这么留恋这里,嗯?”
那打量的目光让伊丽莎白身上有些发冷。她警觉地在女孩回答前抢先开口:“那是因为没有一个奥拉克人能拒绝留在您身边,陛下。铁盟卫日夜为您效劳,忠心耿耿地守护在您身边,这样的荣誉即使一地诸侯的爵位也不能与之相比。”
“阿瑟殿下的忠心人所共知。”宫廷大臣率先向奥德王举杯祝贺,伊丽莎白却从那笑容里读出了一丝忧虑,“您再也不用担心王妃殿下啦,陛下!”
“或许我该担心的更多。”奥德王声色不动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过脸看向伊丽莎白,“如果我们吵架,你觉得你的铁盟卫会帮谁?会帮我吗,伊丽莎白?”
那个熟悉的笑容又回来了,这让伊丽莎白松了一口气。“这是毫无疑问的,陛下,除了您,我真不知道阿瑟心里还会有谁。”她发现女孩依旧僵硬的可怕,仿佛并不适应奥德王诘问似的玩笑,不由自主地又补充了一句,“真的,我都开始担心,只怕在她心里,她以后的丈夫都没地方放了。”
奥德王放声大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对于奥拉克人来说,王不该是第一位的吗?”她带着一丝玩味又看了伊丽莎白和阿瑟一眼,“至少在我面前,人人都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