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彼何人哉予霓裳——舞姬 ...
-
在马车上足足颠簸了七日,才抵达京兆,一路上我晕车呕吐,难过不堪。不禁感慨古代交通的不便,这段距离如果坐火车,最多也只要两天时间就够了!
车子由洛城门,过章台街,一路驶向平阳府。当我站在众人面前,大家无不惊讶,翠缕更是激动万分,急忙拉着我去拜见公主。
折腾了半日,我终于躺在了青雪居的木榻上,身下的褥单柔软,恍惚间有种回家的感觉。窗外的梅花树,依稀将要开放,一晃如斯。
翠缕拉着我不停地盘问着,她紧紧抓着我的手,目光闪烁着,我绘声绘色地叙述着半年多来的遭遇,说到惊险处,翠缕连忙惊慌地捂着小嘴,霍去病和张姬的事情,我只字未提,只说军中派人将我送回。
当我说道赵尝,不禁有些哽咽,可翠缕的一番话后,却轮到我惊讶地合不拢嘴。
赵尝没有死!我噌地从榻上弹了起来。那天惨烈的场面还在我眼前晃荡,他的血流了一地…翠缕将我按住,仔细说了缘由。原来那天翠缕他们见我被擒,赵尝让她躲在山后,自己冲过来救我。匈奴人那一刀虽然刺入胸口,却并未伤到要害。匈奴人掳走我后,翠缕急忙将赵尝拖回城内救治,幸好治疗及时,性命无碍。
翠缕说,他醒来之后,不停地说,答应过要教我骑马,回长安…
我拂着胸口,五味杂陈,赵尝没有死…一路波折困难似乎都变得值得!一切都没有变,我们几个仍在一起,日子依旧那般温馨柔和,真好…
入冬之后,初雪纷降。一觉醒来,世界银装素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下雪总能激起人们心中最纯真的欲望,公主府上下所有人都聚在外面玩闹,我身体还有些虚弱,在中衣内又套上两层棉帛,翠缕直笑话我裹得像个粽子。虽然身子弱,手上功夫却不含糊,我毫不留情地用雪球将翠缕丢的满院乱跑,她尖笑着跑到树后,娇声求饶。
我们两个从青雪居逛到揽月楼,只见一大群婢女和侍卫正在打雪仗,好不热闹。我拉着翠缕毅然加入战斗,乱雪纷飞,我忘情地乱扔一通,不知道雪球砸到了谁,也不知道谁的雪球砸中了我。手上冰凉过后变得暖热,身子也活动开来,翠缕躲在我身旁,帮我做雪球,我则充当前锋。
又是一个雪球迎面砸来,我闪身避过,结果重心不稳跌坐在雪地里。身后有人扯着我的衣袖,我双手迅速握起一个雪球,挥手砸向那人脸上,偷袭得逞,我坐在地上大笑起来,也顾不上形象,只觉得久违的热闹。
却见一旁的翠缕神色异样,盯着我身后,也不来拉我一把。
“你可真下得去手啊…”身后人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我猛地回头,那人脸庞被砸中,沾着雪团,一双眼睛却是笑意盈盈地瞅着我。
我傻乎乎地坐在地上,霍去病怎么会在这里…他抓住我的腰肢,将我从地上拖了起来,他穿着一件白色棉披,在白雪的映衬中愈发俊朗柔和。
翠缕跑到我身边,帮我拍打着背后的雪渍,眼睛却不停看向霍去病,脸上还带着一抹娇羞的神态。这个霍去病不知道要迫害多少纯情少女啊,我心里忿忿地想着,挣开他手臂,拉着翠缕转身要走。
谁知身后一个雪球飞来,砸在我脖子上,我气愤地回头,却见霍去病俊眉一扬道,“你方才下手砸我,便不能轻饶了你~”
看他一副欠扁的样子,我随手抓起一团雪丢在他头上,一个还不过瘾,我又想起他和张姬亲密的情形,手下不听使唤,抓起雪球疯狂地往他身上砸。他显然很满意我的样子,笑着也不躲避,蹲下身子和我打起了仗,我的雪球都打在他身上,而他的雪球却一个也没打中我。翠缕在一旁犯了难,蹲在地上划着圈。
我越扔越来劲,步步逼近,直到我把最后一个雪球扣在他头顶,恍然发觉,我身子已经欺在了他身上,一手还揪着他的衣襟。
他坏坏地笑着,双手趁势挠在我的腰间,我立刻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瑶歌,你服输还是不服?”他在我耳边呵着气。
“服了!服…”我撑不住几乎将眼泪都笑出来了,他这才停手。我被闹腾的浑身无力,伏在他怀中细细喘着气,直到翠缕的目光刺来,我尴尬地跳开他的怀抱。
转身走去,霍去病在身后唤我,我机械地拉着翠缕,那一刻,我突然很想逃离。
身体并未完全恢复,白天打雪仗受了风寒,夜里我咳嗽地厉害,本想蒙着被子一会便好,谁知道咳得肺都要炸开来了。我一定得了慢性支气管炎,冬天就是敏感期。扶着床头,胸口闷气,伸手却碰翻药碗,清脆的陶器碎裂声响彻夜空,我无力地躺回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才迷糊睡去。
院子里那几棵梅花树,十分应景,就在落雪的第二天,怒放嫣然。不同于桃花的娇艳,梅花的殷红别有一番傲骨,小小花瓣中含着盈盈冬雪。
翠缕最近的话题总是离不开霍去病,我只是扳着指头,并不答话。前段日子,汉军胜利归来,我没有一起去迎接,也许是懒得走动,也许是见多了军中场面,少了几分新奇。
几日前,汉武帝设宴接风,封霍去病为冠军侯,赞他勇冠全军,他部下骑兵皆有赐封,赵破奴也因为表现突出,被提拔成了校尉。独卫青未被授予任何褒奖,汉武帝这一举动,不禁令人揣测,除去他对这样的小胜并不满意之外,也许另有深意。
我端起一杯热茶,仔细听着翠缕的叙述,“陛下当即便封霍公子为冠军侯,盛赞他勇冠全军呢!”
热茶的哈气缭绕在我的眼前,封王拜侯,这条路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宿命。在世人眼中这是隆宠、是圣恩,可谁又能料到辉煌背后惨淡的收场呢?
翠缕娇羞地一笑,接着道,“陛下还赐了婚呢…”
我如遭雷殛,手上一抖,热茶洒了一身,烫的手臂阵阵发麻,翠缕急忙帮我擦拭,我只觉得心头被什么重重地击打着,木然地看着身上的茶渍。
赐婚…虽然早就想过,可是事到临头,竟比之前还要痛上多倍。我狠狠地攥住手心,指甲嵌进肉里。
我的宿命又在哪里?
本以为我已经看的开,自从回到公主府,我刻意让自己不去回想,有翠缕她们在我身旁,有宁静的生活,就已经足够。
可是我止不住地颤抖,颤抖着捡起地上的杯子,支开翠缕,我说是困倦想睡觉。似睡非睡,似梦非梦,脑子里一团杂乱,忽而眼前都是他的笑颜,忽而什么也没有。
晚间举行夜歌会,歌姬们都在梅苑后头的雪地中,依偎着篝火而坐,大家兴致高昂,我埋着头坐在翠缕旁边。
抬头看到梁公子坐在篝火对面,独自靠在梅树上,目光飘忽,没有焦点。
与其说是歌会不如说是舞会,都是一群二八芳华的少女,平日里的拘谨一扫而光,赵姬姐妹最先开始。今日虽是落雪,两人皆是身着纱裙,纤腰袅袅,随着伴和的歌声,翩然起舞。她们跳的是什么舞,我看不出来,古人的舞姿和现代有所不同,讲究长袖和舞腰,舞态要达到一种柔若无骨的状态,只见她们动作夸张,极尽身体的柔韧度拉开身腰,翠缕告诉我这种舞蹈叫做巾舞。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望着面前的篝火,兴奋地给我讲述着。当年高祖喜爱舞蹈,宠妃戚夫人长袖善舞,独爱做楚舞,所谓楚腰纤细掌中轻。长乐宫中,高祖与她歌舞作乐,戚姬善为翘袖折腰之舞,能歌出塞入塞望归之曲。
高祖死后,戚夫人被贬永巷,悲痛欲绝,“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谁又能想到昔日长乐宫中,身轻如燕的娇弱女子,日后却被做成人彘凄凉惨死,不得善终。
这便是深宫女子的悲哀,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一夫多妾制度,妾的地位和奴婢无二,富贵人家作为炫耀收藏的资本罢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待到芳华不再,公主府还会收养我这样的闲人么?翠缕、赵姬和这满园的女子,都逃脱不掉这样的命运,也许只有此刻,才能安心享受这般无忧的时光吧…
“瑶歌,该你了。”翠缕推着神游太虚的我。
“嗯?什么?”我仍旧盯着簇簇跳动的火苗。
“李姬当日做长袖舞,绝艳公主府~”她侧着脸蛋,笑着嗔道。
长袖舞?我瞪大双眼看着她,从小就不喜欢舞蹈,老师说我身子骨硬气,做不来那样柔美的姿态。
“我不会啊…”小声向翠缕说道,她却兴冲冲地拉着我,跳上场去。
站到中间,大家都略带期许地看着我,我尴尬地理着裙裾,一旁的梁公子吹起羌笛,低沉悠远的笛声响起,只见翠缕广袖长挥,身体柔软地向后倾去,足尖微翘,裙裾在空中勾出花瓣的弧度,纤细的腰肢随乐摆动,身体玲珑的曲线毕露,她眼神示意我一起跳。
我只好硬着头皮,学着翠缕的姿态,好在我乐感不错,动作也算协调。长袖轻挥,足尖踏雪,青丝绦绦垂下,身体似乎融入到了优美的音乐中,不自主地舞动着。
天空中飘下点点雪花,篝火熊熊燃烧,映着我俩摇曳的身姿。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一曲歌毕,我收回舞步,梁公子在对面柔柔地望着我,手执羌笛,赞许地微笑。
夜风寒凉,我以身体不适先告辞了,独自往回走,可是脚步却不听使唤。白雪映着月光,明晃晃地一片,府内掌灯已久,路上偶尔有婢女经过,俯仰间,才发觉竟来到了马场。
空无一人的场中落满了积雪,推开木栏,风雪寂静,我失神地望着前方,寒风将冷气灌进我的鼻腔,重重地咳了起来,蹲在地上直不起身子。
一双大手抚上我的头发,我咳得泪眼朦胧,直起脖子便看到梁公子站在身后。
“赶快回去罢。”他将我拉起,拍去我头顶的落雪。
我身子还没站稳,腰上一紧,竟是被人从后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