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谁同是戏中人》休相问

67、三十七、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上

　　端端自和兰生订婚以后，很少一起出门，只有这次周末红十字举办的义卖会才一同去了。义卖会的地点是一座前清王侯的私邸，后园几间精舍临时充作后台。因义卖之后还有演出，兰生陪端端逛了一会儿，就到后台准备。若是从前，端端倒喜欢看他扮妆，可眼下成了未婚夫妻，一到后台众人瞩目，端端颇觉不便，便一个人去参观大家捐出的义卖品。
　　红十字会隶属内政部、军委会和行政院，平时的会费和馈赠不足以支撑开销，常有义卖义演筹款之举，这次为开办时疫医院虽不如上次匪灾赈款举办的规模那样大，但各地军政首脑，商会中人也都有所表现。主席台上正宣读会员们的捐赠，名单读完后又换了一人讲话，那声音遥遥传来，竟有几分耳熟。
　　端端先看了宣南画社捐出的画作，又去看女士们捐出手饰和绣品，最后选中几幅去交款，另外又捐赠了一百元，旁边工作的会员拿出签名簿子，她签字时，微风拂着那簿子的书页翻了两翻，其中一个名字赫然入目，却是欧体书写着“徐家祯”三字——原来他已经回国了。
　　台上那熟悉的声音似乎比从前更加清朗醇和，演讲的内容也引人关注，端端寻了座位坐下，视线正好能看到台上的家祯，他穿一身青呢西装，带着浅灰围巾，侃侃而言：“我红会筹来的款项，用于设立医院，医病、施药、防疫各项，同时救济各种水旱饥荒，一旦国内发生战事，我红会严守中立救伤扶危。这次理事长代表国家参加国际红会的卫生大会，我们的提案主要是教育、救护、办事、禁止鸦片四项，尤以禁止鸦片为第一要务……”
　　他的气质在京城的一众官僚士绅中显得十分出众，英俊之外，更添了几分儒雅。端端后面有两个人正在低声议论他，一个说：“这位徐博士是顾大使身边最得力的，才随大使从国外回来没多久，正是春风得意。”另一个语气中不无嫉妒：“嘿，时下这些年轻小姐最是崇洋，留学生、外交官，倒是一位上好的东床人选。”
　　家桢讲完话，本来含着笑容环视全场，目光却忽然凝注在一人身上不再移动。一刹间仿佛某个轨道偏移了，两辆火车迎面相撞，耳边都是雷轰电掣的声音——

　　端端后来回想，其实两人并没有说什么，最初的震荡过后，只是平常相叙，或许正因为抛下了怨恨，才能从容地谈及过往，也不再介意向对方述说别来情景。待到义卖会结束，端端就和兰生一起离开了。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气，早晨兰生在院子里练功，端端坐在梨树下的藤椅上看他，风吹过的时候，摇落了大片的花瓣在她身上，兰生不由停了动作，望着她微微一笑，端端一边抖落襟前的花瓣，一边笑嗔道：“专心点儿，不许走神。”兰生笑道：“我是觉得你刚才拂花的样子太好看了，在想怎么能化用在身段上。”
　　两人正说话，门上听差送了封信来，端端看见封面上“徐缄”两个字，略微有些诧异，她和兰生的事情众口纷腾，家桢知道她住在这里并不奇怪，只是昨日一别，分明话都说清楚了，他又送信来，却是什么意思？
　　兰生拭着汗走过来问：“谁的信？”
　　“徐家桢寄来的，要请咱们吃饭。”端端读完，递给兰生。
　　兰生入目更觉疑惑，原来这信竟是写给两个人的，上面写的是：
　　夏先生、林女士大鉴：祯去国日久，竟至礼疏语慢，回思愧悔无已，今日春光正好，略备酒肴，冀当面再致深歉。扫径扶庭，翘首以待，万祈勿却是幸。徐家桢敬上。
　　端端望着兰生笑问：“你倒不吃惊，是早知道他回国了吗？”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兰生笑说：“后来过去找你，看见你们在茶座说话，就没敢打扰。”
　　端端伸手去扭他耳朵，兰生含笑受了，又问：“为什么说‘回思愧悔’，他是说了什么话得罪你了么？”
　　这几年来家桢在国外不过交友求学，端端却是几经生死，饱尝忧患，她虽淡淡说起，对方却听得惊心动魄。当时家桢说的是：“我也知道夏老板曾经帮过你，彼些间友谊深厚，但是夫妻结合，总要观念相近，智识相等才好，否则天长日久，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端端你一误不可再误——”
　　再误若指兰生，一误自然是指尚云鹏了，端端羞怒交加，当场拂袖而去。两人久别重逢，竟至不欢而散。端端想起前情，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听兰生又道：“我最近杂事太多，还是你自己去吧。”
　　端端凝视他的面孔，哼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人家这么诚恳的道歉，不去总不太好。”兰生握住她的手，低声笑：“你不必怕我多想……”见端端瞪过来，忙改口道：“好吧好吧，我和你一起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