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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天涯海角② ...

  •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人征战几人回?

      之后的每个晨昏朝暮,我都会反复的想起梅颇兄吟过的这首诗。那一日他仙姿卓越的漫步青石大道上,摇着扇儿念得悲怆洒脱,我听着觉得甚是渗心,而今却真真是验证了那句古人征战几人回了。

      武儿说,梦洌是死在邓州的一场火灾里,那场火来得太过突然。自他那座爬满青苔的小院一直延自地牢,待等秦天带着人马前去解救的时候,小院已化作一团灰烬。足有几千名将士被烈火灼伤,再后来等火势更猛了些,驿站外头早已围满了蓄势待发的蒙古大军。

      万余条性命,却唯独只有顾墨沉安然无恙的活下来了。尽管我不愿费心疑猜,也对他那夜的突如其来和好心相告顿感困惑。他与术虎静之相识,又是蒙古的准女婿。

      或许自他受伤来到洛阳开始,便是一个陷阱。

      往后的数余天,我总是将时光抛却脑后,和着红锦斗篷,傍在城楼参天的古树下静静落泪。马车一进一出,我片刻也不敢松怠的紧盯着。仿若有一天,那双消瘦尖翠的双手还会一如往常般的掀开帘子,然后温吞的朝我走来。

      一时之间噩耗如雪花般飞来,梦洌尸骨无存,秦天含辱而死,云齐下落不明。如今牵扯着我偷生的缘由,便只剩下爷爷。

      戚锦从白马寺回来得知梦洌辞世的消息之后,依旧云清风淡,狂傲的双眸微微一凛,瞳孔空旷的落在门前新开的牡丹上,惋惜的摇头道:“不值,不值啊,我留意了他这么多年,他就这样葬身火海了。锦鸢,回头替单公子去白马寺立盏功德灯,让主持每日为他诵上一经,也好慰藉我们相识一场。”

      戚锦白玉似的袍子恍然晕开了深深的孤寂,如梨花般一朵一朵的开放,败落。他转身,默默的上了马车。大约是明白我再没有利用用途,戚锦离开时只带走了萃晴锦鸢,从今彼此各不相问。

      眨眼到了深春。

      沿岸柳枝风华正茂的时候,战火终于吹到了洛阳。

      近日春雨淅淅沥沥延续不止,爷爷的腿疾也悄然加重了。到眼下成日只能捂在榻上下不了地,幸好有武儿在旁照拂。城门烽火正旺,是再也不能久留的,我让爷爷转住到僻静的听雪楼中静养,琴嫂虽然已不在,但上上下下的奴仆却依然待她与梦洌忠心耿耿。我昼里去城中为伤残的战士治伤,晚上背着沉沉的药篓子去听雪楼煮药。

      如此奔波劳累,一个月下来身子轻便不少。

      平日忙碌之时也会忘记心尖儿上的伤疤,但只要偶一停歇,那龟裂的伤痛却是无以复加的狂潮。

      难得最近蒙军的攻击不再如以往那般频繁。洛阳山坡上的止血草又被我采得屈指可数,翌日清早,我换上便装,携着顾墨沉丢给爷爷的令牌,从侧门乘马出城。

      洛水以北的青松观附近种着满山的止血草。

      春日刚到,便能望见一片郁郁茫茫的紫色,纤细拥挤,曼妙招摇。

      止血草,又唤做勿忘草。何时来贺我,有约君勿忘。我时常想也许便是有这般美的名字与意味,那些久积不合的伤口才能治愈的如此之快。

      采切了约莫一篓。只见青松观里飘出袅袅的烟雾,烟味儿吹到我跟前已是十分清淡,却还是能辨别出清新的药味,双足便不知不觉的绕着田间小路迈向那座半山腰上的道观。

      青松观与世无争,如同幽兰独立于繁华的洛阳之外。小时候时常随着爷爷来拜访观中的初空女冠,女冠疼我的紧,每每都会塞给我香甜软糯的糕点,尝在嘴中遍是野花的香味。这片止血草就是她亲自悉心照料。

      山门敞开一条只能见光的缝隙,那清隽的香气化作一缕白雾潺潺淌出来。

      “初空女冠。初空女冠?”

      “哪位?”她的声音依旧甜美温和,却掺着一丝惊慌,片刻间,似是收了药炉子,又关紧门才悠悠的转出。

      “是凤轲。既然女冠今日不便,那凤轲就先告辞了。”我朝着里头笑喊道,“还有城里的止血草储备不够,我擅做主张在山下采了些。特地来此相告。”

      “哦,是轲儿。”她的嗓子这才松散些,却也未迎出来,“这片荒草能派上用场也好。听闻城里动乱不安,你要小心些。”

      “是。多谢初空女冠。凤轲择日再亲自登门来道谢。”我福了身,按着原路折回听雪楼。

      第三日,第七日,我隔三差五的便从侧门溜出去青松观采摘止血草,却是一连数次都不曾见过初空女冠一面。多日的雨湿露重,山门紧闭处已留下一条歪斜干燥的痕迹。直到第六次我携了她最爱的琼花前去,初空女冠才踌躇着让我进门。

      她那边儿亲热的为我去端椅子。我则是环顾四周,观中独有一口井,水源清澈,井身上刻着八卦泉三个烫金大字。素常浣洗煮食全是用它,泉角旁不慎泼洒了细细的药沫,与新泥混做一团,我小心的抹了些在指甲上,轻轻推开,数十种药的味道便一目了然。

      初空女冠将琼花养在了小水缸之中,绿叶白花,张展的花瓣如同展翼的蝴蝶般点缀在水面。她珍爱的在上头洒些露珠,琼花便更加灵秀,冰雕玉琢了。

      “山野道观里,本不该放这些尘世间的花儿的。”初空比我年长二十余岁。如今年过四十,不添胭脂,风姿容貌却清秀出挑,她笑了笑,与我一齐坐下,“你瞧你,被那战役累得憔悴许多了。”

      我亦朝她笑:“不妨事。幸好女冠这儿幽径难寻,才能避免狼烟摧残啊。”

      谈话间,厢房中突然一声脆响,似是有碗筷从矮桌上摔下,碎了一地。我神色不动的瞧着她,她的眉容间却是愁绪半透。

      “那是我前些天收留的小野猫。身上有着伤,这些天刚好些。便这样的闹翻天了。”她佯装嗔怒道。

      我俯身从药篓子里掂出两剂早早就配好的药,一齐递给她:“只怕再有力气,就又能回山野间去逍遥自在了呢。这儿是驱毒清脾的方子,需慢慢调理。”

      她双手接过,明眸间闪动着感激与惊讶之色,朝我连番点头道:“多谢轲儿。”

      “等那小野猫好些,我再送恢复身子的药来。”我背起已然空空如也的篓子,告了别,这才安心折回洛阳。

      无论那厢房中的野猫是谁,却也终究是个可怜之身。只怕现下她的胃是装不下任何的食物,到夜里辗转而不得入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天涯海角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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