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尸伴》黄晶

3、第三章

　　芍双回到唐门，已过辰时，唐门家主唐戬早于正厅等候多时，他是芍双的叔父，虽是血缘至亲也并无太多感情。因终究生在大户人家，当年唐戬与芍双的父亲为了家主之位斗得你死我活，唐戬上位后没将对手的子嗣赶尽杀绝，已是非常仁慈。
　　正厅里除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唐戬再无一人，跟随芍双的贴身丫鬟慕白向家主照例汇报完小姐的日常行程，便退出厅里。
　　他若有所思看着芍双，极轻地笑了一声，只是笑容里透着一股邪气，让人心底难免不舒服：“听慕白的口气，这位叶痕公子想必是位十分出色的公子哥？”
　　对于唐戬审视自己的目光，芍双并不敢抬头，生怕触怒了家主的威严，只得在纸上写到『叶公子生得俊俏，并无特别长处，慕白不曾见过如此貌美的男子，难免夸赞一番。』
　　“叶痕是否优秀，待门里的暗探查证也就清楚了。叔父只是想提醒你，你的身份，何事可以为之，何事不可以为之，你可还记得清楚？”
　　屋外的寒风夹着雪花灌进屋里，糊在窗上的薄纸被风刮得啪啪作响。芍双忽地跪在青石地板上，冰冷的地砖让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但看的出，那瘦削的身子跪得笔直，显然不敢忤逆高高在上的家主『叔父的恩情芍双时刻记在心里。』
　　“近日来，密探来报白筠将对唐门不利，你也是知道她的能耐，叔父也是为了本门安危着想，莫要怪叔父查问你的行踪。起来吧。”说罢，唐戬出了正厅。
　　松了一口气的芍双即刻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行过幽静的廊檐，穿过大片的花海，切勿小瞧了这些花木，它们皆是唐门毒物的源头，此时正散发着阵阵冷香。若不是唐门家主，哪敢轻易穿过花海，踏入花海内的藏楼，屋檐四周垂了成百上千的铃铛，风中摇曳的铃铛发出‘叮叮当……’的声音，敲击着芍双的心房。她不敢有所松懈，生怕那些铃铛将她的心魂摄了出去，变成人偶。

　　风扑打着窗纸，即便关得再严实的窗户，还是免不了灌进风来，将那烛台上的灯苗刮得颤抖渐熄。
　　“今儿个，我将份量多加了一些，你喝喝看。”唐戬的话比那腊月里的夜风还要冷，将芍双冻得瑟瑟发颤。
　　桌案上搁着一碗巴掌大的汤水，漆黑漆黑的汤水相比墨汁有过之而无不及，看起来一定很苦。其实，若是喝起来只有苦，倒也没什么，芍双只需捏紧鼻子灌进嘴里也就完事，这碗汤却不止苦这般简单。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朱颜，是唐戬为了衬托出芍双现今绝色的容貌而取的。
　　每隔三日，芍双就要在藏楼里喝上一碗朱颜，即便喝了不下六十次，在她捧起朱颜时，还是免不了面色皆变，灰败的面容里透着深深的绝望。静静看着朱颜良久，忽地在那水面里似乎映出叶痕的影子，芍双笑了，能看见颊边深深的梨涡，毫不犹豫将朱颜一饮而尽。
　　玉手失了力道，空荡荡的碗啪地摔落在地。
　　不须一刻钟朱颜开始发作了，芍双蜷着身子躺在地上，森森然的烛火冰冷的地面，她的嘴里呼出寒气，冷得直打寒颤止不住翻滚着，似有千万只蚂蚁啃食她的身体。终于忍受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呜咽出声。
　　她的脸已经不再娇艳，面容里凸出青色的血管还布满疙瘩，若说先前的芍双堪比仙子，那现在的她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丑陋。当然，那些恶鬼生得何等模样，也只是世人空想罢了，而她，却活生生存在着。
　　芍双觉得她的脸颊正被烈焰灼烧，疼痛地用手捂着，几十次的痛苦还是为她积累下宝贵的经验。她的心底清楚地知道，只要在痛上半个时辰，也就麻木了，那时候肌肤失去知觉，人也随之陷入昏迷。
　　一次又一次的朱颜发作，她都觉得惶恐，因为钻心刺骨地痛，又叫不出声，宣泄不了内心的恐惧，只能从她近乎崩溃的呜咽声里感受到这是一个魔魇般的夜。
　　芍双心底不断催眠着『再撑一下，也就熬过去了，很快，很快！』她别无选择，没有任何人逼迫她服下朱颜，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成为朱颜的宿主。因为，剧毒无比的朱颜可以以毒攻毒，将她自幼练功聚集体内的毒素暂且压制下去，那时，芍双就会短暂恢复原本的倾城之姿。
　　虽然时间很短暂，可她愿意用每隔三日魔魇般的夜换得三日阳光下倾城的姿容。然后，穿上最好看的衣裳、戴着最美丽的首饰，等待着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再次与他相见……

　　花一样的年纪，那是闺阁小姐们为自个儿嫁妆忙碌的时节，她们正拿着绣花针一针一线缝制鸳鸯戏水的枕套。可芍双除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子，她已经想象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让人值得留恋？唯一仅剩下让她能够提起勇气站在叶痕面前的倾城之姿，她是断然不能放弃。
　　冰冷的地板里，芍双痛苦地呻吟着，嗓子因为嘶喊着单音节的‘啊’字已渐暗哑。空气中混搅了血的味道，只因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里。
　　茫茫夜色，寒风呼啸，积雪压断枝丫，隐有冷香飘来。
　　唐戬始终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青石地砖中的芍双，看到她形如枯槁再次变成肌若凝脂，由衷赞叹：“这朱颜不断在你的身上得到改进，真是越来越迈向完美。”说罢，起身拿起搁放在桌上的一面铜镜递在芍双眼前：“瞧，这镜子里的人儿怎能不让人心动？”
　　躺在地板上已近半昏迷的芍双微睁眼帘，铜镜中，冷汗沿着她的鬓角滑落，那头高盘的飞天鬓散落一地，几缕发丝贴在颊边，凌乱中竟透着妩媚，柔弱又让人怜惜，连她自己亦是忍不住含笑端详着『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