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褪色的蓝色签名》今也则亡

2、圣女

　　艾丽卡的泪珠悬于下颌，将落未落。

　　年轻神官的掌心柔软，应该被武器时常磨过的地方没有一丝茧。

　　通常这意味着手主人的娇生惯养，但看神官的动作，艾丽卡又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杀死血族太干脆了，她看到尸体只是露出不忍，却没有恐惧。

　　有意思。

　　借着圣女搀扶的力道起身时，艾丽卡指尖不着痕迹地掠过对方腰间的羊角号。

　　号角被悉心雕刻着教会的标志，通常这个东西只被赐予时常行走在外的神官用于求救。

　　“谢谢，我站不稳。”她腿一软，被下意识伸出手的神官抱住，微微僵硬后佯装虚软地倚向神官肩头，又在后者不自在想拉开距离前松开，用微微红肿的眼睛无措的看向神官，柔声细语：“多亏了您，没有您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您不该擅自进入森林。”

　　是令人意外的、温和嗓音。

　　“可我也想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

　　“您知道森林有什么吗？”

　　“是的，我知道。今天之前血族已经掳走了近二十个人，管家小姐说救援最少还要十天，我明白只要待在庄园里就不会受伤，可我怎么可能抛下会送我鲜花瓜果的叔叔阿姨？那些失踪孩子我以前日日见到，我实在不忍心他们的父母垂泪更多人受伤，我……”

　　神官静静聆听少女精致的语句，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和困惑，当然，有没有同情和怜悯。

　　她是那样的温和，温和到像个不会变色的雕塑，充满着艾丽卡无法理解的慈爱与包容，以及不易被察觉到的疏离和冷漠。

　　这让艾丽卡无法继续说下去，她的声音低了，似乎无法忍受血族为小镇带来的苦难，紧紧抿唇不语。

　　就在她快演不下去的时候，神官开口了。

　　光明神在上，她还以为这个人会一直沉默下去。

　　神官没有去问她方才所讲述的一切，只是说：“我送您回去吧。”

　　艾丽卡断然拒绝：“不要。”

　　“这里很危险。”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来到了这里。”

　　“您想做什么呢？解决危机，还是找到失踪的人？”

　　“我……”

　　神官轻轻眨眼，尽管艾丽卡已经十分无理取闹也没有一丝生气，她金色的双眸倒映着狼狈而美丽的少女，近乎温柔的、坚定而不容拒绝的说：“我先送您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艾丽卡无法拒绝。

　　当然，她是不情愿的。

　　“我可以自己回去。”

　　“您的脚受伤了。”

　　“我知道您是教廷的神官，您应该是来解决血族问题的，我不想给您添麻烦。”

　　“没有添麻烦。”

　　“可是——”艾丽卡吸了吸鼻子：“你扔下我吧，只有血族死去，小镇的人才能安全。说不定血族巢穴还有幸存者，您放弃我能救更多人。”

　　“血族没有留储备粮的习惯。”

　　艾丽卡啊了一声，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们去不了小镇，进入森林前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神官抬头看了眼天色，缓缓摇头：“神说：我们应先救眼前触手可及的，再去思考远方的困顿水火。不要去衡量生命的价值，一个人的生命，和其他所有人的生命一样等价，生命的价值不会因人数多寡和身份高低发生变化。您在这里，所以，我不会丢下您。”

　　“……”

　　艾丽卡无法知晓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她这是突然觉得，这个神官和自己此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么。”像鼓起勇气一样，艾丽卡上前攥住神官的袖子，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是艾丽卡·诺曼，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神官没有挣开，任由艾丽卡动作，她不着痕迹收回盯着被攥住衣袖处的视线：“格瑞丝。”

　　艾丽卡讶然，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就连神官再次提及送她回去也不再抗拒，她仍然没有松开袖子，亦步亦趋跟着神官。
　　“诺曼小姐。”神官突然停下。

　　“怎么了吗？”

　　“您的脚还好吗？”

　　艾丽卡低头，因忽略而忍下的疼痛骤然袭来，她一言不发，自己也觉得自己太麻烦了。

　　神官蹲下：“我来背您吧。”

　　“可以吗？”这种时候拒绝才更添麻烦，但长久形成的礼貌习惯又让她多此一举象征性问了一遍。

　　神官用行动说明了答案。

　　—

　　野草纠缠神明眷者的衣袍，皂角清洗衣物的气息还未散去，这件衣服就已沾染污秽。淡淡的药草味若隐若现，艾丽卡伏在神官背上，偷偷嗅了两下，然后她安然不动，透过她比太阳闪耀的金发窥视林间月光。

　　神官走的很稳，也很急切。

　　夜晚是血族的时间，世上一切生灵都畏惧无法被光明神庇护的黑夜。

　　血族间不存在同胞之谊，死一个其他的也不一定报仇，但他们一致不会放过送上门的猎物。

　　她们的确应该尽快离开。

　　嗡——

　　神官突然站住。

　　“怎么了吗？”艾丽卡听到那个不同寻常的声音了。

　　神官将她放在地上，抬眼审视空地周围的树，光元素凝成弓箭，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她的面前。

　　然后她放箭。

　　随着一声惊呼，一个身影栽倒下去，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喊。

　　耳边传来破空的响动，在艾丽卡寻找到声响来源前，又一支箭挡开了那道鞭影。

　　月光突然蒙上血色。格瑞丝拽住艾丽卡躲避下一道攻击的瞬间，荆棘藤蔓刺穿了她的小臂。艾丽卡盯着那滴坠入苔藓的血珠，第一次忘记调整呼吸频率。

　　漆黑的林间亮起一双双红色的眼瞳。那些眼中充满愚弄的恶意，将全部注意力紧紧反正她身前的人身上，只偶尔施舍给自己一两道余光。

　　“格瑞丝——”他们以奇怪的语调说着神官的名字：“格瑞丝。”

　　回应他们的是神官手中的箭。

　　尽管同伴死去，尽管双方在如此不对等的明暗两处对峙，神官仍是从容的。

　　“光明神的圣女啊，你就没想过我们是怎么做出来这个，能困住你的结界的吗？”

　　艾丽卡盯着格瑞丝的背影：她没有回应。

　　“您能轻易去往更高之处，为何令您雪白的衣袍沾上血渍泥点？为何不去往云端？”

　　“圣女啊，圣女啊，您杀了我们那么多血亲，我们的神明仍然青睐于您。您的身边满是背叛者丑陋的面孔，他们与我们又有什么两样，您为何不肯堕落？”

　　圣女引弓，有一个血族葬送性命，她的声音带着冷意，是艾丽卡从未听过的郑重语气：“……我的职责，就是在这片大地上行走。”

　　四周响起呼喊：他们强加于你。他们强加于你。

　　格瑞丝不为所动。

　　“好吧。我们会一直等待。但在这结界之中，您又能调动多少元素？带着一个人类，您，还能撑多久？”

　　红色的眼睛纷纷合上，风吹淡了腥味，充满压迫的身影如同退潮的海水。月亮仍然不甚明亮，神官手中长弓紧握，仍未褪去她的警觉。

　　艾丽卡犹豫了一下，轻声叫了下她的名字：“格瑞丝。”

　　神官像才反应过来颤抖了一下，长弓消散，她转身带着歉意开口：“抱歉。他们的目标是我，让您卷入到危险中了。”

　　“您为何道歉呢？明明是我主动踏入了森林。”

　　“不，那个——”

　　“不？”

　　神官抿唇，似乎不愿意面对她方才想开口诉说的事实，良久，她才垂着眼睛说：“如果不是我要经过这里，他们不会聚集在黎明森林。”

　　似乎难以启齿，她带着无法忽视的愧疚和难过。

　　艾丽卡不着痕迹审视，这个人比她想象的道德感还要高一些。

　　通常对这种人，脱罪性的安慰不会起到任何效果，还能让她更加愧疚。

　　光明神的神使，教廷的圣女。艾丽卡漫不经心扫过她腰间的羊角号，心想她记得这个人似乎是位“受选者”。

　　是吗？不知道她的死和凡人有什么两样。

　　“您为何会这样想呢？”艾丽卡不容拒绝的握住神官的手，她上身微倾，似在说服，似在认同：“难道您不经过，血族便不会猎杀人类吗？”

　　“他们应该不会将目光放在这个小镇。”

　　“可他们照样会在其他地方作威作福。您无需感到愧疚，没有您，血族也迟早会来到这里，而且我相信这一定是有您无能为力的原因的。”
　　比如刚刚提到的背叛者：“我知道您的名字，从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了。慈爱的光明神赐予您光辉，令您在土地上代行祂在天上的职责。您救过很多人，我的庄园中有位骑士曾蒙受您的赐福，他至今以此为荣。您不该将责任全揽在您身上，那不是您的错。”

　　神官看着她们交握的手，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

　　艾丽卡慌乱松前开又不着痕迹捏了两下，感受到那种纹路的深浅：“失礼了。”

　　因为血族的结界是针对格瑞丝设置，就算圣女拥有罕见的魔法天赋和能力也需要时间。

　　他们抱着不可能成功的心态时不时冒出来袭击圣女，令人心力交瘁苦恼万分，至少艾丽卡越来越不耐烦了。

　　虽然圣女仍然表现的游刃有余，但艾丽卡觉得，这样下去圣女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