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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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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初秋,凉风习习吹起泛黄的叶子,侯府朱红大门在斜阳余晖里巍峨矗立。徐桂秋,这位端庄守礼的侯夫人,正于庭院石凳上闲坐,素手轻搭在竹桌边缘,目光凝在那几株含苞秋菊上,似在思量着什么,又仿若只是放空思绪,身旁小丫鬟垂首屏息,斟茶动作轻缓无声。
“夫人,侯爷的马车到巷子了。”贴身丫鬟彩月凑近,压低声音说道,语气难掩几分急切与忐忑。徐桂秋身形微微一顿,搭在石桌上的手指不自觉蜷起,须臾,她平稳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热茶,神色未起丝毫波澜,只淡淡应了句:“知晓了,你去禀告老夫人。”
当下,徐桂秋便带着彩月,步履平稳地朝府门走去。侯府上下听闻侯爷归家,仆从们皆在廊下、门边候着,一时间府门处人影攒动,却又鸦雀无声。不多时,马蹄声哒哒作响,沈义成一袭玄色锦袍当先而入,身姿英挺如往昔。身旁跟着位身着粗布衣衫的女子,面容清秀却难掩风霜之色,怀中襁褓里的婴儿许是受了路途颠簸,正嘤嘤啼哭。徐桂秋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而过,瞧见那婴儿粉嫩小脸时,眸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复杂情绪,旋即垂眸,隐去所有波澜。
沈义成抬眼,撞见徐桂秋沉静面容,愧疚与陌生交织的情愫瞬间涌上眼眸,拱手作揖,声音略带沙哑:“夫人……这些时日,劳你费心了。”徐桂秋微微屈膝行礼,仪态优雅,轻声回道:“侯爷能平安归来,便是府里天大的幸事。”语调平稳,听不出半分喜怒嗔怨。
老太太沈侯氏由丫鬟搀扶着急匆匆赶来,手中拐杖捣地声声急切:“我的儿啊,可算把你盼回来了!”眼眶泛红,双手径直拉过沈义成,上上下下打量不停,待瞧见鲁婉婉与孩子,愣神不过一瞬。沈义成忙解释:“母亲,这是婉婉,孩儿战场重伤失忆,幸得她一家悉心照料。这孩子,是我的骨血,小名宝珠。”老太太目光在鲁婉婉身上短暂停留,满是欢喜劲儿,连连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先进屋,别在外头站着了。”全然沉浸在儿孙绕膝的喜悦里,没顾得上瞧徐桂秋神情,径直朝正厅走去。
待众人落了座,徐桂秋率先打破沉默,目光温和看向沈义成:“侯爷此番历经磨难,想必波折重重。”沈义成搓了搓手,面露赧然:“夫人,确是一言难尽。我重伤失忆流落农家,幸得婉婉照拂,本以为余生便在那小院度过,不想机缘巧合恢复了记忆。”
徐桂秋垂眸,心底五味杂陈,想起成婚时对着牌位独饮合卺酒的情景,不知为何,竟觉几分好笑。
如今这般局面,纵有委屈,却也只是诚挚说道:“婉婉姑娘是侯爷的恩人,于侯爷落难失忆时不离不弃、悉心照料,此等大恩,侯府上下没齿难忘,自然就是侯府的恩人。信件中听侯爷讲起艰难时日,感慨万千,今日得见婉婉姑娘,请受桂秋一拜,往后姑娘在府里安心住下,若缺了什么、遇着难处,直言便是。”说罢,徐桂秋敛衽行礼,仪态端庄,神色诚恳,不掺杂半分虚假与敷衍,尽显侯府当家主母的大度与涵养。
鲁婉婉听了这一番话,当场愣在原地,一时间手足无措。她不过是个农家出身的普通女子,哪曾见过这般阵仗、听过如此客气的言辞?在她原本的认知里,大户人家规矩森严,主母定是容不得自己这般“外来人”,满心预想的是冷眼与刁难,眼下徐桂秋这番举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以至于大脑空白,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鲁婉婉抬眼,瞧见沈义成鼓励的眼神,又望向徐桂秋诚挚的面容,这才稍稍缓过神,嗫嚅着:“夫人……这、这使不得,折煞妾身了。”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身子却也顺着沈义成的搀扶站直了些。
老太太接过话茬,兴致颇高:“快把西院收拾出来,布置得喜庆些,给婉婉母子住,那院子清净,方便照应。”转头又对丫鬟婆子们连声道,让手脚麻利着点儿。安排好住处,老太太才想起一旁安静站着的沈继业,本想热络地给儿子介绍这两年过继来的孙儿,可话到嘴边,突觉此刻场面因沈义成带回亲儿子,凭空多了几分尴尬。
毕竟,先前沈继业虽然不是亲生孙子,但是沈义成“战死”,过继来的孙子作为府里的独苗备受重视。如今局面一变,往后亲疏远近,谁都拿捏不准。好在沈继业聪颖有度,似是看穿老太太的踌躇,不待众人反应,稳步上前,朝着沈义成深深一揖,身姿挺拔、行礼规整,朗声道:“继业见过父亲,听闻父亲战场建功、平安归来,心中欢喜不已,愿父亲往后诸事顺遂。”言辞恳切,不卑不亢,尽显沉稳。
沈义成初见这继子,瞧他行事大方得体,心生几分好感,当即夸赞:“好孩子,你母亲和祖母把你教养得很好。”老太太紧绷的脸色这才缓和,跟着点头笑道:“那是自然,继业在国子监进学读书,功课时常受夫子褒奖,是个省心的好孩子。”
沈继业在旁谦逊地躬身。见气氛融洽,他适时开口,声音清朗:“承蒙父亲、祖母谬赞,继业能有所进益,多亏父亲曾经的老师孟为赤孟夫子。孟夫子博古通今、治学严谨,旁征博引,深入浅出,令儿子茅塞顿开。“
沈义成不住点头:“能遇沈夫子如此良师,是你的福分,定要潜心跟从,莫辜负夫子教诲。”
老太太亦在旁附和:“正是这话,往后你多向夫子请教,咱家虽不缺银钱,可学识这档子事儿,得凭真本事积攒。”沈继业一一应下,一番交谈下来,厅里原本微妙的拘谨消散不少,众人兴致颇高,仿若忘却了归家风波初起时的那股凝滞。
晚上,灯烛摇曳,鲁婉婉初入侯府,便被安排换上了丝绸衣衫,可到底是农户出身,纵使料子柔软华贵,穿在身上却总有些不自在,眉眼间透着股拘谨与新奇。
哄睡了孩子,她满心沉浸在这泼天富贵里,瞧着周遭奢华陈设,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摸着各种摆设都是爱不释手,只觉如梦似幻,又有几分以言明的复杂情绪。他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暗暗定了定神,也觉得这荣华富贵平添了些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