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载舟之水亦覆舟（二） ...
-
因着柒络要去受灾地，刘知县只想着赶快带这祖宗去看两眼，然后将其送走。趁着这会儿受灾不算严重，若是再耽搁下去，疫情蔓延开，小祖宗去了还不幸染了病，他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第二日刘知县就把已经到了的医士全部喊到衙门，装了满满一车粮食药草，又派人去请小祖宗来，亲自带人护送过去。
这雨总下个没完，刘知县特意给柒络准备了马车，哪能让小祖宗淋着雨骑马呢？
决堤的乃是翠龙江。因着江岸大片庄稼，远瞧过去像是一条翠绿的长龙卧在田间，故而得此名。
临江有三四个村子遭灾，这会都挤在山上的碧霄观里。
柒络此行便是从山的另一头绕到碧霄观去。
他们最后一次休息时雨已经停了，可以远远瞧见碧霄观。
邵连枝走到柒络跟前，拿了几颗药丸给她，并为她说明每颗药丸的用法：“这颗过会你就服下，这颗你放到香囊里即可，另外这几颗留着。”
刘知县瞧见后过来截下邵连枝的药：“邵姑娘，慕姑娘是京城世家的女儿，本官要保证她的安全。你这药本官先拿去其余医士瞧上一瞧，望你莫要计较。”
药丸哪能随便吃？邵连枝看着哪像会医术的？刘知县实在是担心她这药有问题，害了小祖宗也害了他。
当官的总是怕这怕那。邵连枝见惯了这种人，无所谓道：“行，你若不放心拿去给别人瞧瞧就是，也不是什么稀罕药。”
刘知县拿着药给自己信得过的医士看去了。
邵连枝留在柒络身边嘱咐道：“你记着，你身份尊贵，不必太亲近平民。他们于你而言确实是有些不干净，你躲远些，能不搭话就不搭话。”
邵连枝昨日就见柒络纵容云久这个下属，觉得这位慕姑娘太过平易近人，这样的性子是很容易吃亏的。
柒络底子差，那些人兴许是身强体健没有病症，柒络凑过去说不准就染上病了，可不就是“不干净”。
“是，多谢姐姐提醒。”柒络浅浅笑着，心道她看起来这样好招惹吗？
刘知县找人逐一检查那些药丸，都是些预防常见疫病的药。刘知县擦擦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弯起一个讨好的弧度将药丸送道柒络手中：“邵姑娘这药是好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站到柒络跟前，刘知县才惊觉这贵女气质出众，生得十分俏丽，只是年幼，有些孩子脾气。何须云久亮出令牌，单是瞧见这仙女般的人儿便可知她非俗物。
柒络笑着接过药：“你也是好心。”
即便刘知县已经找人瞧过药丸，柒络仍没有直接服下。邵连枝去周遭试图看看远处的受灾情况，刘知县也到旁处歇着去了。
朝露稍稍学过些医术，从柒络手里拿过药丸。朝露检查过后递过去一颗药：“是些常见药，她怕你染病呢。”
“如此说来，她还真是医者仁心。”柒络看着药，犹豫片刻吞了下去。药的苦涩瞬间充斥整个口腔，药丸一入口便被她着急地送进肚，她还是苦得干呕两下，眼中泛起泪花。
“有这么苦吗？”朝露将一颗药丸装进柒络腰间的香囊里，顺带从包袱里拿出昨日云久买的桂花酥糖递给柒络一块。
咽下去后，药味淡下去不少。柒络咬了口酥糖，边嚼边说：“我就是不爱吃药嘛。”
柒络扭头去看不远处和云久一起说话的江天唯。今早出门前，朝露对柒络说了不知多少遍“有外人在，不许和江公子太过亲近”。若非如此，柒络这会定要窝在江天唯怀里叫他哄着她。
朝露走过去将柒络的视线挡住：“别瞧了。哪家姑娘像你这般，还未成亲就恨不得挂在人家身上。”
柒络摇晃到朝露跟前，挽上朝露的胳膊，微眯着狡黠的眼睛，问道：“姐姐舍不得我呀？”
通常来说，柒络出嫁时可以带着自己亲近的丫鬟，可朝露不行。兴许什么时候乐宁长公主有用得到朝露的地方，朝露便会被调离。
就连当下朝露能跟着柒络也仅仅是因为长公主手里只有她一个与柒络年岁相近的女暗卫。
朝露想气气柒络，回一句“你能不能嫁给江天唯都另说”，可这话说出来只会伤柒络的心。
她最不想看见柒络难过。
朝露想过许多次，她和柒络到底有什么分别。柒络有疼爱她的爹娘兄嫂，朝露什么都没有。
从前朝露不知道何乃幸福，直到一个柔软的粉团子闯入她的视线。朝露才得知，世上居然会有一对将女儿视作珍宝的夫妇。
哪怕是这样，柒络仍会难过。
不该是这样的啊，柒络合该是这世上最欢快的姑娘。假使柒络都迷失在悲伤的山林中，还能有谁会真正幸福呢？
她会竭尽全力去守护这份不属于她的幸福，至少她能亲眼看到，人世还有这般温暖的存在。
朝露垂着眼，低声道：“我不想你失望。”
她的声音太轻，柒络没注意。一双水灵无辜的眼瞳映在朝露眸中，柒络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朝露突然低笑，不甚在意地重新道：“我说，我不想你背负骂名。”
“我知道的，朝露姐姐。”柒络勾唇甜甜一笑，“我找他俩有正事儿，咱俩一块过去，成了吧？”
柒络拉着朝露去找江天唯与云久，远远地就喊了一声：“天唯哥哥。”
四个人聚到一起，柒络确实如朝露所愿，没有扑到江天唯怀里，而是和他俩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哥哥，我要拜托你件事。”
江天唯挑挑眉毛，玩笑道：“刺杀官员可是要坐牢的。”
柒络气得踢他一脚：“什么呀，我是想让你去检查一下装粮食的车，清点一下数目。”
云久自告奋勇，他还记得要求自家小姐原谅自己：“这事我去办就好了嘛。”
“你自然有别的差事。”柒络的目光分别在邵连枝和刘知县身上稍作停留，接着吩咐云久，“让你盯的人都给我盯牢了，办好了，你先前的所作所为我就不计较了。”
“我若是办砸了呢？”云久没忍住又要招惹柒络。
柒络啧一声，抱臂道：“你大可试试看，瞧瞧我会怎么处置你。”
云久偃旗息鼓，干笑道：“那还是不劳烦小姐了。”
一行人稍作休整后重新出发。接下来的路上都没有下雨，未时就到了碧霄观。
碧霄观里隔几步就能看到避难的百姓。人一多便会显得格外吵嚷。
柒络想皱眉又觉得不妥，除了江天唯和她悄悄说话时她微微皱了下眉，其余时候她脸上都是挂着浅浅的笑容。
刘知县也觉得此处过于吵闹，对柒络道：“慕姑娘，这里是有些嘈杂，姑娘多担待。”
柒络温婉答道：“无妨，如此挺好。若是冷冷清清的那才叫人心凉。”
观主闻讯出来迎接。刘知县向观主介绍柒络：“这是慕姑娘，听闻此处水患，特来瞧瞧。”
看刘知县的态度可知这姑娘并非寻常人，观主对柒络行了个抱拳礼：“姑娘宅心仁厚，定会得到上苍的眷顾。”
柒络回敬一个：“您言重了，不过是分内之事。”
刘知县邀请柒络一同与医士们推举出来的资历最长的老大夫以及观主商讨此后的安排。
病人都集中在观里一处比较远的院里，由村里的郎中照看着，会有人定期送去粮食、草药和水。
观主早已另外为医士们空出一处院子，供他们生活、医治病患。为了避免疫病扩散，得病没的无论是牲畜还是人，都会被集中焚烧。
饶是如此，染病的人数仍是日日增加，就连观里的弟子都有患病的。
屋内的长桌和椅凳是临时搬来的，刘知县、老大夫和观主围在桌边商议，柒络坐在另一头。
商谈期间，刘知县时不时瞥向柒络：她正撑着头闭目养神，完全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刘知县长舒一口气，心道：“这小祖宗果真是一时兴起，估摸待上两三日就离开舒城了。”
刘知县将一切能想到的大小事都列举出来，敲棺定论。柒络听了半天没有搭腔，正当他们以为谈妥了，少女清脆的声音如同玉镯忽地掉在地上碎成几段，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药呢？”
柒络睁开眼，坐直身子，开口道：“我见知县大人来时带的药草不算多，若是病患增多，这些药草可还够用？”
没人回答。柒络环视一圈，见几人面面相觑，不由得眉头紧蹙。
她让江天唯盘点车上的粮食和药草，本想着看看缺什么让云久去告知舒城客栈掌柜补上，竟意外让她发现药草的数量格外少。
朝露估算了一下，最多医治十来个人。据他们方才所说，观里得了病的远不止十几个，这些药远远不够。
刘知县眼神躲闪，解释道：“雨天难行，药草还要几日才能送到。”
柒络盯着刘知县不言不语。刘知县抬眼偷瞄了一眼柒络又赶紧移开视线，低头想着该如何应付过去。
柒络看着挺好相处，当她抿唇不语、轻敲桌面时倒还真有几分气势。她的目光如悬在刘知县头顶的利刃，叫他惴惴不安。
老大夫与观主不知刘知县有什么难言之隐，一个个噤若寒蝉，却没人打算落井下石，叫刘知县为难。他们是舒城人，这姑娘身份再高，用不了几天也就不在此地了，谁敢得罪刘知县？
除非这姑娘能将没有过错的刘知县拉下来。
“知县大人，我年岁小，您可莫要诓我。”柒络轻笑一声，转头对其余人道，“你们几位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同知县大人说。”
柒络只留了朝露陪同，将人都遣了出去，免得刘知县碍于面子不肯说实话。刘知县也留了个随从，总要避免有不长眼的说闲话才是。
当然，倘若刘知县一意孤行打算瞒下去，有朝露在，撬开刘知县的嘴也并非难事。
人都出去了，刘知县心中明镜似的，知晓这姑娘不好糊弄。他焦急地搓手，踌躇片刻，终于开口：“姑娘，买药、雇人都需要银两。尤其是这段时日总下雨，路难走不说，一家药铺拿不出来的太多药草，总要多跑几家。这一来一回难免耽搁许久……”
柒络像是信了，欢欣道：“那知县大人如今能买到多少药草呢？我叫人去搭把手，也好快些送来，兴许能多救几条人命呢。”
刘知县干笑两声：“怎好劳烦姑娘的人……”
柒络摆摆手，好心道：“无妨。除了我身边这几人，我还能使唤得动旁人，您不必担忧人手的问题。您只管说去哪汇合便是。”
“这……大概……”刘知县再度垂下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依我看，药草怕是只有运来的这些吧？”柒络敛了笑，冷哼一声，问道，“舒城受灾，朝廷没有拨赈灾的银钱吗？”
刘知县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竭力辩解：“是拨了银两的，只是……”
柒络狠狠拍了下桌子，厉声质问：“拨了银钱还在跟本姑娘喊穷，我倒想知道，银子都去哪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