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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念之间(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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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林初像是被地府的黑白无常抽干了气力,双手双脚瘫软无比,一下坐到石凳子上一动也不动。
郑殊岳也瘫坐在一旁,看着郑林初说道:“哥哥对不起,是满满不好。”
郑林初缓缓看向郑殊岳,眼泪从眼角滑落,温声道:“岳儿,是哥哥对不起你,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郑殊岳看到郑林初流眼泪,连忙伸手去为他擦拭眼泪,嘴里喃喃道:“哥哥,不哭。”
郑林初伸手握住了郑殊岳的手,急急说道:“满满,我连夜送你走,你离开冀州,你想去哪里我派人送你去,好不好?”
郑殊岳摇了摇头:“哥哥,叔母说的对,我享受了王女该享受的,我也该付出些什么,哥哥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郑林初摇了摇头,“她说的不对。”
“哥哥,你也听到了,阿姐今日已经割腕了......。”
郑殊岳神色悲伤,“哥哥相信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郑林初像是没听到郑殊岳说的话,却是开口询问道:“满满,你能告诉哥哥,你是怎么知道阿姐会死的呢?”
郑殊岳将昨日在梅院见了宋章之后,郑殊宁说的话一一告诉了郑林初。
郑林初不自觉的握紧了手,眼睛同郑殊岳对视。
郑殊岳眼泪从眼角簌簌落下。
多年兄妹间的默契,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郑殊岳同郑殊宁从小就关系好,要是郑殊宁要什么,郑殊岳不可能不会答应,以郑殊岳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即使明明知道后果,也无法也不会拒绝。
她做出了她的选择,就为了那一份不确定的万一。
闭了闭眼睛,想到昨日宋章来求他的事情,他居然怀疑自己竟然也成了其中一颗棋子。
他从未想过会从郑殊岳处下手,又或者说他太过天真,以至于秦王一行人来到冀州之后,他自始至终并没有把重心放在郑殊岳这头。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和郑殊岳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回了竹院,吩咐了人侍卫去查昨天发生的事情。
侍卫查到的事情同他所想差不大多,
听完了汇报后,又找来了赵文山和汪为舟。
赵文山和汪为舟二人都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从前都是前漠北王郑辞也就是郑林初的亲生父亲身边的人,自从郑渊掌权后,从前王府的人都换了个彻底,只此二人是郑辞当初走时点名留下来为郑林初启蒙的。
此后便跟在郑林初身边,是老师亦是幕僚。
赵文山和汪为舟听完郑林初的话后,皆是迟疑着没开口。
郑林初对两位老师十分信任,多年相处也看出了两位老师有话。
随即开口道:“两位老师,但说无妨。”
汪为舟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小公子,王妃恐怕还未死心。”
郑林初点了点头,王妃阮英什么心思他们在清楚不过,只是他们都觉得阮英膝下只有郑殊宁一个女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眼下,不论阮英是出于真的舍不得郑殊宁远嫁还是另有所图他都不关心了,他两位老师来,是想两位老师有什么对策能不让郑殊岳远嫁京都。
两位老师面露难色,汪为舟道:“小公子,此事已人尽皆知,要是小王女自私一些倒是还有解法,只是小王女是自愿去的,她又是聪慧之人,除了说动大王女这一条路,恐再无他法。”
郑林初面无表情,只怕此时他的叔母早就派人把手在梅院不准人靠近了。
赵文山和汪为舟走后,郑林初安静的坐在案几旁,思绪却是想着阮英,他这个叔母,一直都看不上宋章,但是为了演好戏,又能适时的利用好宋章,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好手段呐。”郑林初想着想着就喃喃出声。
兰院,院中的下人都知道郑殊岳要嫁去京都了,为此整个兰院陷入了一种不曾有过的气氛中。
即使去年郑殊岳偷跑出冀州,到处找不到人时,兰院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氛围。
尤其是李嬷嬷,心中悔恨万分自己没有阻止阮英带走,她就知道,久不登门的阮英一来,准没好事。
一如当年,也是阮英将先王妃带走的,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李嬷嬷悄悄摸着眼泪,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去服侍郑殊岳。
郑殊岳见状,其实自她知道自己去不是嫁给老皇帝她就不那么难过了,她原本也不想永远待在冀州,正好这是一个契机,于是对着李嬷嬷说道:“嬷嬷,我是去嫁人,又不是去做什么,你哭什么啊?”
李嬷嬷极力低着头,忍着,却还是忍不住,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到地上。
郑殊岳知道李嬷嬷是一心待她,缓声道:“嬷嬷,我不是嫁去皇宫伺候老皇帝,我是在一众皇子皇孙,公侯世家中选个最好的,在冀州这么小的地方,我哪有这么好的选择啊?你该为我高兴才对。”
说着说着,郑殊岳自己都开始红了眼眶,说话的声音也开始沙哑起来,她也舍不得李嬷嬷。
一时之间,亲近些的侍女们都上来围着郑殊岳低低抽泣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从小就跟着她的,她待下人们好,下人们也用心做事,往后她要走了,她们又要被分到不同的主子手下去干活,难免会有些难过。
郑殊岳极力克制,安慰了大家后,便睡下了。
次日,她去梅院看了堂姐,门口的侍女开始不让郑殊岳进去,后郑殊宁身边的大丫鬟芍药急急开口。
“小王女恕罪,王妃想让大王女静养,方才着人在此处守着,不过大王女说了,小王女来的话一定要请你进去。”
郑殊宁听着,随着芍药进了内室。
郑殊宁斜靠在床头,的手腕上缠着纱布,隐隐透出血迹。
郑殊岳拉过她的手,询问道:“阿姐,还疼不疼?”
郑殊宁眼眶微红,摇了摇头道:“岳儿,阿姐对不起你。”
郑殊岳面含笑意:“阿姐,姐妹之间,不说这些了。”
而后郑殊岳安慰了郑殊宁,让郑殊宁安心养伤,别想那么多。
郑林初不死心,跑去同郑渊商议。
郑渊气急,“林初,你是我们郑家唯一的子嗣,将来冀州要交在你手上,你怎会说出这般话。”
郑家人丁不兴旺,到了郑林初这一代,只有郑林初一个男丁,至于其他郑氏子弟,早往上求好几代之前就出了五服。
郑林初自然是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的,面对叔父如此说,他哑口无言,郑渊最后给他扣了一个“凡事要以大局为重”的帽子。
他只好悻悻而归。
事成定局,再无反转的机会。郑林初也认命了,他得知郑殊岳不愿意嫁给皇子皇孙,于是率先去同刘景商议结亲对象。
刘景无奈,来时只是说从皇子皇孙中挑选,那大乾未成婚的皇子皇孙就那么几位,生平履历他都备了来的,至于那些勋爵世家的公子,那可就多了去了,他也一时说不上来,更何况此事还未禀报给乾帝。
郑林初有些失落,如果此事在冀州定夺不下来,那只有郑殊岳去京都再定夺,可是冀州的事宜繁忙,他走不开,郑殊岳的眼光他又有些担忧。
长兄如父,他左右担心郑殊岳过得不好。
刘景只得道:“本王已经派人回京都禀报了,等我们一到京都,我便将京都各勋爵世家公子的履历快马加鞭送到冀州,王府同王女两边都可相看,或者派人去京都帮忙相看。”
刘景说的真诚,郑林初只好默认。
又想到多份选择也是好的,便同郑殊岳商量皇子皇孙也一并放入候选中。
郑殊岳答应了他。
往后的时日,郑林初则是全然不管公务,专心陪着郑殊岳,对郑殊岳是千叮咛万嘱咐,让郑殊岳哭笑不得,其间还抽时间亲自着手给郑殊岳准备嫁妆。
转眼间就来到了十月中旬,秦王派人来催促在十月十八这天要启程回京了。
十月十六,这天郑林初一直和郑殊岳说话,从儿时说起,郑殊岳都惊讶于郑林初的记忆力。
十月十七,这晚是郑殊岳在冀州的最后一晚,同哥哥道别后,她便回到厅中,李嬷嬷走到郑殊岳身边,对着郑殊岳说道:“小王女,你带着我一同去京都吧。”
郑殊岳见着李嬷嬷,心中酸涩,李嬷嬷年轻时随着她母妃来到冀州,她母妃去世后,她自小就由李嬷嬷一手带大,她十分调皮,不爱学规矩礼仪,总是让李嬷嬷操心,如今她要嫁人了,李嬷嬷的头发也花白了,京都是什么情况,她尚未可知,要是再让她随她去到京都,她于心不忍,她摇摇头,缓缓开口道:“嬷嬷,你年纪大了,你儿子孙子都在冀州,你不用随我去奔波劳累了,你就在冀州颐养天年,我走后你就去我哥哥院里,我哥哥会照顾好你的。”
李嬷嬷听罢,却说道:“不带也好,我老了,不中用了。”
郑殊岳难受的说道:“嬷嬷。”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其实都知道对方的心思,又都纷纷落下泪来。
此时门外的侍女听到动静,也纷纷围过来,询问道:“小王女,带我去吧,带我去。”
郑殊岳看了她们一眼,说道:“我已经同哥哥说好了,带着我惯用的连翘和白芷去,等香兰和紫草恢复好他会安排人送他们来找我,你们剩下的就替我守着这院子,我得空回来还要住在这里的。”
话音落下,屋中的每个人都陷入了悲伤之中。
而这其中,李嬷嬷最为伤心,她这一生,自从遇到先王妃后,就都围着郑殊岳母女二人转,如今却要分别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上一面。
直至郑殊岳上床睡觉,李嬷嬷才停下了擦拭眼泪的动作。
她依旧拿着蒲扇给郑殊岳扇着风,像从前一般,直至郑殊岳睡下才起身离开。
然而今晚,郑殊岳也没有困意,她开口道:“嬷嬷,我母妃原是住在京都哪里?虽然外祖父母都没在了,但是我想去看看你们原来生活过的地方。”
李嬷嬷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这么多年了,恐怕早就大变样了。”
郑殊岳却坚持要问,“大地名叫什么嘛?我知道个大概位置也行的。”
“我遇到小姐的时候,小姐住在临水街的一棵大柳树旁的二进院子里,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早就变样了......。”
次日,天蒙蒙亮,丫鬟婆子来给郑殊岳上妆,穿上了喜庆的大红嫁衣。
郑殊岳本就生的好看,上了妆,戴上了凤冠,再穿上衬人的大红嫁衣更是显得娇艳无比。
门外,郑林初早就等着了,郑殊岳一出门,郑林初就过去搀扶着她,往王府正厅走。
行至正厅,莫北王,王妃,和郑殊宁等人早就等候在此处。
郑殊宁哭着上前拉着郑殊岳的手,依依不舍,她原本昨晚是要去见郑殊岳说些体己话的,但是郑林初派人来说过,不让她去兰院。
郑殊岳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伤怀过了,此时反而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
于是她微微笑着,一一道别了她的亲人,便往王府门口走,不远处百姓聚集,纷纷来相送这位为了冀州百姓而远嫁京都的王女。
郑林初将人搀扶上了马车上,又翻身上马随着马车走到了南门,漠北王,王妃和郑殊宁以及一众重臣都随着马车行至南门。
南门处,秦王刘景和随行都已经等候在了城门处。
莫北王与之寒暄一番后就要启程。
郑林初在马车窗口处叮嘱着郑殊岳,原本他是要将其送到京都,直至完婚的,只是在长玉山修渠引水一事需要由他一手操持,便无法相送,不过他将他身边的四名影卫安排给郑殊岳,全凭郑殊岳调派。
又派出自己最得力的一支侍卫跟着运送嫁妆前去。
郑林初身后的郑殊宁眼泪就没有停过,自从确定郑殊岳嫁去京都之后,郑林初就十分不待见她,甚至是有些厌恶她,她也就远远的看着郑殊岳,不敢上前。
郑殊岳也看到了她,挥手同她告别,郑殊岳一直笑着,没有一点不开心。
启程前,郑林初走到秦王身旁,说道:“秦王殿下,一路平安。”
秦王拱手道:“多谢。”
郑林初接着道:“还请秦王殿下以及京都善待我冀州王女。”
说罢又意味深长的说道:“想必此次秦王来漠北,新潼关的将士也要随着秦王殿下一同南下了。”
刘景挑眉,他第一次见着郑林初时,觉着他浑身透着一股少年书生的气质,而现下……,他笑着不疾不徐的说道:“漠北王后继有人。”
城门上,看着车马越走越远,最后面的排成长长一排的嫁妆都逐渐离开了视线,漠北王及王妃和一众重臣便下了城墙,往回走。
郑林初离开时,发现郑殊宁还在,泪眼婆娑的看着郑殊岳离开的方向。
郑林初看了郑殊宁一眼,说道:“你最好是真的难过。”
郑殊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哭的愈发伤心。
马车上,郑殊岳直至此刻出了城门才低声抽泣起来。
连翘和白芷见状,一边安慰,也一边跟着抽泣起来。
马车外,秦王听到了主仆三人的抽泣声,并没有出声,而且挥鞭上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