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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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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雨没有停的痕迹,今天的任务被暂时搁浅。
“据天气预报,在今日19:00到22:00将有大暴雨和六级阵风,为保证学生安全,学校领导和教官代表商议后决定结束今天的军训任务,提前放学。”
“明日体感温度达14℃,建议学生及时增添衣物……”
随着广播在全年级的教室里回响,短暂的欢呼过后,又在杨彦踏进教室的瞬间归于宁静。
杨彦扫视一圈,见各位同学装模作样地摆出试卷作认真思考状,她踏上讲台:“别装了,你们班主任不在,我替她过来说几句。”
见下面的学生一个个抬起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她继续:“你们可真是最幸运的一届了,明天训半天就要准备周五的汇演了,等分了方阵就会轻松多了,统共晒不了多久了再忍忍。”
“哎,真遗憾。”学委也叹了口气,嘴角难抑微笑。
“谁不是呢兄弟。”
“俺也一样。”
杨彦瞪了他们一眼:“少贫嘴,平时体育课跑两圈都要哀声怨道,比咱们班女生还宝贝呢,实在是喜欢晒日光浴也可以和靠窗的同学换换位置。”
她视线扫过后排的位置,皱了皱眉:“陆和尘怎么在桌子上趴着,瞧着没什么精神,是生病了吗?还有夏犹清呢,下雨跑哪儿去了?”
陆和尘仍然趴在桌子上,头深埋进堆叠的小臂里,身旁空无一人,嘈闹的亦或是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都没有唤醒他,秦昂见状向她汇报:“陆和尘发烧了,有些不舒服躺了一上午。夏犹清应该在厕所吧,老师有什么急事我等会儿传达他。”
“好,辛苦了。”她点了点头继续道,“刚刚广播的听见了吧。”
“嗷嗷嗷。”一群泼猴不约而同乱嚎。
杨彦简直服了,真不知道李春怎么忍得了的,换她来当班主任怕是头发都要白几根提前步入更年期。她拍了拍手里的板擦示意停下。
“现在才不到五点急什么,外面还下的不小呢,是想冲澡啊?咱们再上一会儿自习,我发的卷子没写完的抓紧,写完了去找黎澄领新的,等大概半个小时,雨小了再离开。”
“老师,别的班在看电影呢,咱们也看吧。”
人群中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吼了一句,正巧撞到她气头上了,杨彦指着那个学生:“看电影?想得挺美,你过咱们学校实验班的分数线了吗?”
那男生不说话了,杨彦作为数学老师,课堂上利落干脆,思路明确,她雷厉风行,比起年级主任来恐怖更甚,李春不在时通常会拜托她照料这群孩子,也因此她对二班的学生更为关切些。
爱之深恨之切,自从昨天看了这帮人的成绩,她很是头疼:“我有必要提醒你们,少觉得自己牛逼,每年直升部都有跟不上被刷下去的,到实验班的还算好的,上一届有个男生直接被转到普通班了,背后被编排了好一阵!大前年,一个姑娘说自己死活学不了理化,转头跑去学文了。你们顶多是入学的那张卷子做得顺手了些,谁也别松懈觉得自己多学半年就多厉害,别说一班的,还得警惕实验班的学生,人家未必就比你们差,不少都是完全有实力顶了你们位置的!”
“知道了。”那男孩儿低着头极其怂包又无奈的一句。
“知道个屁,这次周考我倒要看看你做得怎么样。还有那个新来的…”她看了看空的位置,气得又拍了拍板擦,转向秦昂:“你告诉他,我只给两个月跟进度,之后半个月内要达到咱们班的平均分,跟不上趁早滚蛋,别等学校把他踢下来丢人。”
杨彦平常待他们也是这幅模样,比起班主任,大家更怕这只老虎,在她气头上,谁也不敢造次,秦昂暗暗替兄弟捏了把汗,点了点头:“好的老师我一定转告他。”
“住宿生等吃完饭不要乱跑了,今天曹海军,哦,曹主任,在男生宿舍查人,谁也别忘了刷脸,免得大半夜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走读的到家在班级群嗷一声。”杨彦说,“等陆和尘醒了问他能不能坚持,实在难受给班主任或者我打电话请假,还有其他人不舒服记得说话,别老跟他一样白长嘴。”
终于说完了,杨彦环视一周,看着大家自觉奋笔疾书的样子才觉得舒坦了些,但还是嘴巴抹了砒霜似的张口就来:“不是要你们跟试卷深情对视,记得动脑子!你头上不是顶了个球。周考我不会因为你们军训占时间就降低要求,另外提一句,这周末只有你们两个班考试,成绩出来是要被全年级观摩的,别让为师丢人!”
“yes sir。”
“我在办公室,需要答疑的直接过来不用敲门。”嘱托完这一句,杨彦紧了紧针织外套,绕了教室半圈后从后门风一般离开,刚开门,迎面装上捂着肚子进来的夏犹清。
夏犹清佝偻着腰,两手揣在兜里,在破门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吱呀一声中缓缓抬头。
杨彦紧着眉嫌弃地看了眼这破门,又转头盯着夏犹清怪异的姿势:“你干什么呢!谁让你乱跑的?”
“啊?”杨彦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他有些发怵,支支吾吾地说,“老师我肚子疼,去厕所了,我下次一定去提前打个报告。”
“赶紧进去写试卷。”
“哦。”
目送杨彦离开,他才小心翼翼探过头问门旁的何耀:“怎么了看着这么生气?”
何耀露出一个极其危险的微笑:“兄弟你,完、蛋、了!”
呵呵。
他决定也和何耀绝交,闲着没事儿吓他干嘛。
半小时后,楼上开始骚动,椅子划过地板砖的声音闷沉地传下来,这是放学的前奏,几乎同时,二班门口凑过来个脑袋大喊:“张琦出来吃饭!”
秦昂正在收拾书包,闻言看过去打趣:“不是你每次都这么准时吗?”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超级张琦,陪我干饭!”带着小鸭子发卡的女孩很明媚,元气满满地歪了歪头。
“快跑快跑,一会儿楼上的就下来了。”张琦就是那位开学第一天蹦上桌子的超级赛亚人,她一头利落的短发,抓了饭卡拉着小鸭子就往外跑。
“靠哈哈哈跑这么快。”
“哈个屁,快点一会儿真没饭了。”
“我草楼上的被堵在楼梯口了哈哈哈天助我也!”
上学的时候一群人混在一起最没心没肺,快乐来得快去得慢,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找不完的乐趣。
夏犹清伸出手打算把陆和尘晃醒的时候,见他的脑袋动了动,于是迅速收了回去。他的同桌看起来很难受,呆坐着揉着太阳穴,因为呼吸不畅而使嘴唇阖张着,总是红润的那片花瓣好像凋零般泛着没生气的白。
他突然觉得真是好笑。
夏犹清收拾了书包甩到肩膀上打算离开,只留下了句:“赶紧走吧一会儿就下大了。”
静坐了许久,直至人走完,整栋楼都变得沉静时,迟钝的思绪才在骤然寂寥下来的气氛里开始回转,窗外的雨小了,陆和尘叹了口气,背上书包推门。
流年不利。
“你在躲我?”
几乎在推门看到那张脸的同时,疲惫了一整天的神经突然开始崩溃,陆和尘后悔了,他应该在教室的时候就直接从窗户翻出去。
“让让。”陆和尘没想搭理他,侧过身想离开。
陈连安没给他这个机会,在陆和尘侧身的同时向右移步又与他正对面。
“咱们上次的话还没说完呢,可是你这两天一直不愿意见我,本想着军训应该有很多机会,但是你身旁总是有人。”他顿了顿,“那是夏犹清吧,有点可惜,要是我像他一样有背景和人脉的话说不定也能和你同班了,哎,差点就能和你做同桌了,遗憾。”
陈连安的眼神很不屑,他在极尽所能地掩饰不甘。
陆和尘低下头正眼瞧他,这世上总有一类人把所有的失意归咎于外物。面前的男孩儿很是瘦削,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白,嘴角缀着的笑让他下意识觉得厌恶。
“六月份就确定了直升班新增的名额数,只有三个,择优录取罢了。”陆和尘半眯着眼,故意把“择优”两个字咬的很重,讽刺地看着他那逐渐变得铁青的脸色,续道,“你真的很烦。”
一旦脱离那分桎梏着他的微笑,隐匿的本性便如决堤的河水奔涌而出。陆和尘最擅长调控情绪,可情绪整合能力高的人往往在情感感知上更为敏感,也就意味着他的情绪波动相比常人会更大。
陆和尘站得笔直,只有眼神轻蔑地从他身上扫过,好像天大的事也不能使这棵白杨弯腰,高大的身躯让面前瘦弱的男生不由咽了口唾沫。
开学第一天当他来到这座学校时,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看看这个人,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下课铃声刚响起,他飞奔下楼,躲到二班后门。
本想瞧一眼就离开,但在看到这群天之骄子簇拥抱团在一起热闹着,看到坐在陆和尘旁边的那个人弯着眼睫朝他笑,看到陆和尘游刃有余地被所有人欣赏的瞬间,他十分不快,像是珍藏的宝物被人觊觎般。
这里应该有他的位置。
诚然,他不是一个输得起的人。
一个想法突然涌上心头,他笑眯眯地喊陆和尘出来,享受那骤然冷冽下来的脸色。如果陆和尘不如他所愿,他就一直喊,逼得他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他故意说些恶心人的话术,他攥着他的衣领冒犯。看陆和尘慢慢变得烦躁,这让陈连安从心里感到满足,畸形的情感在陆和尘一次又一次地忍让中歪七扭八地肆意生长,早已像藤蔓一样包裹住他的那颗心脏。
“我觉得你不是很重视呢,我有必要再重申一遍。”陈连安握住右拳抵在鼻尖,装模作样咳了两声以作严肃的样子,“你是我的假想敌,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发自内心地认可我这个对手。”
陆和尘的眼神很凌厉,他一把推开这个家伙,在陈连安踉跄两步让出一道空隙时缓步向前:“你不配当一个可敬的对手。用尽言语侮辱,极尽手段挑拨,少为你无耻的行径找借口。”
陈连安的眼神暗了暗,片刻后又挤出一抹微笑,他快步走到陆和尘面前继续当拦路猛虎:“无耻吗?我说的有错吗?我只想让你承认我们是一类人罢了。”
陆和尘停下脚步,觉得这人真是疯出病来了。
“葛知仪的事你真不该插手的。”他耸耸肩,“你看看现在,她有弟弟护着,有爸妈安排好的司机接送,暑假还能跑到国外去,职中的那帮人能骚扰得了吗?”
“你呢,被缠上两个多月了吧,他们动不了葛知仪,收拾你还不是轻轻松松的,都是在拥挤肮脏的街道里长大的,谁还不了解谁呢?”
“他们知道你住在哪儿,知道你常走哪条街,知道你楼下的路灯是坏的,甚至你卧室的位置,你几点写完作业熄灯睡觉…”陈连安缓缓开口,如同恶魔低语。
“那他们可得谢谢你了。”
陈连安一愣,糟糕,露馅了呢。
见陆和尘耐心告罄,他忙拉住他的胳膊,不许他离开。
“你跟葛知仪不是一路人,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从小千娇万宠长大的,随手花出去的就是你爹半年的积蓄,你呢?你是什么家庭,跟孤儿也没区别吧。你配吗!”
陆和尘没想解释什么,他现在异常的疲惫,侮辱甚至更脏的话都有从这张嘴里说出来过,他摇了摇头:“随你怎么想,我知道自己和你是不一样的就够了。”
“什么意思?”想要看到的独属于为他而波动的变化没有出现在那张好看的脸上,这显然更让陈连安接受不了。
“你应该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
像被关在漆黑的静寂的地下室的瘾君子,四处可见的是随手乱扔的酒瓶,吱吱乱叫的老鼠,突然被拽出来,被阳光一照更显狼狈,因为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嘴角挂着面具一样被定格的可怖的笑。
“你以前好像挺自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陆和尘冷笑一声,“变得特别自大,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你觉得所有人都很愚蠢,而自己是不一样的,是得天独厚,是蒙尘的金子。”
“是有多可悲只能靠打压我获得动力啊?”
陆和尘看着他,哪怕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戏谑的表情,这让陈连安感到莫名的羞耻,被撕坏了遮羞布裸/露地钉在十字架上。
他久久无言,只紧紧地攥着陆和尘的手腕,因为太过用力,指尖被挤压而发白。
陆和尘挥开他的手,理了理衣襟离开。
脚步声很轻,但在陈连安的耳朵里听起来刺耳极了,怎么就闹得这么难看呢?怎么就不能按他预想好的结果来呢。
“你以为我为什么说我们一样。”他猛地转过身,看着陆和尘的背影突然笑出声,破罐子破摔道,“因为我们的妈妈…”
确实有些过了,他这么想,陆和尘一定会很讨厌他,无所谓,比起不被他放在眼里,只是让他更恶心一点相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
“都是婊子啊。”
果然,陆和尘的脚步停住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一股莫名的刺激感沿着骨骼直冲上大脑,瘾君子得到了他的兴奋剂,多巴胺带来无尽的愉悦。
陆和尘紧紧地攥着拳,指甲深嵌进肉里,他一句话没说,缓缓卸下了书包,扔到地上,发出了“咚”的声响,在他正前方的位置,被夹在门上窗户的窗棂与天花板之间的监控亮着刺眼的红光,却因为微小的一点显得那么薄弱。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陈连安这时才感到恐慌,他咬咬牙。
被揍也值了。
下一秒,拐口处的透明门帘被用力甩开:“你他妈嘴里放什么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