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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殊深轸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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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黎三墟捂住伤口不断嘶吼,乌发散乱遮盖她大半张脸,不知名的纹路,随着血液渗出而一点点披满她身。
黑如极夜的光芒,却倒映在她墙皮一样死白的眼球,直到每一条血丝被缚满,她忽地笑出声来。
没有人知晓此等是何术法,面面相觑下简繁之举剑后退,扛下一声清脆的风刃。
“哈哈哈,简传霜,你仍然同以前那般自大。”
简繁之感受到她身体深处迸发出来如灵泉般至纯的灵力,全盘压制过来,叫人喘不上气。
“吾名简繁之。”
无情剑式十六幻世,刹那间便举剑至前,被黎三墟徒手挥开。
她娇小的面容显得有些扭曲,又用传音来扰人心。
“不过是旧貌新颜。”
“我为何要记你现名?”
“我从来只认得你,简传霜。”
双生剑逼至眉间,她忽而停下手,指尖揩过简繁之的唇,似爱抚,又似挑衅。
“小传霜,巧娘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无情剑阵。”
一柄双生剑嵌入黄土,另一柄与斩缘剑在一秒内过了数十式,也无法撼动她的无情剑阵。
无论是灵力,修为,道法,亦或是仙诀,灵命,根骨,简繁之都无一能与面前这位不妖不仙之辈争一战之力。
生灵是极易绝望的,尤其是被困缚于三墟阵中的傲骨,唯有生生把膝盖磕破,道破身陨,才可挣扎着吞吐一瞬。
她的三墟阵锁着无数亡灵,每一只都妄图夺舍,灵魂的边缘被撕扯,简繁之狼狈地垂头,几乎要把内脏给呕出来。
黎三墟一步一摇,转身旋踢简繁之后脚,让他无力支撑,趴俯在地。
半柄双生剑挑起简繁之的下巴,黎三墟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怜悯和疼爱。
“别怪巧娘,传霜。”
“小传霜,你可知双生剑是谁所造,又是因何而弃的?”
女人俯下身,娇俏的身躯不知何时变得丰满,她的玉手从简繁之脖颈侵入,很凉,却让简繁之觉得骨髓深处发烫。
喉咙被灼烧说不出话,他挣不开,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地,任人羞辱。
黎三墟指节刺破脊骨,简繁之不受控制地嘶吼,残嚎,直至濒临死亡。
“传霜,别怨巧儿。”
“这一切一切,都是你师父和师叔欠我的。”
“我无法让他们偿还,只能你为他们还。”
“这是整个无情道欠我的。”
啊啊啊啊——简繁之双目猩红,拽住黎巧的衣裙不停问:“你拿走了什么拿走了什么拿走了什么……”
黎三墟一只手还没入他皮肤之下,另一只不断抚摩着安慰他:“放心,不会很快便拿回来的,你们给我的千年以至万年的苦楚,会一点一点讨要回来,至于你的魂骨,遍洒在世间也无人念。”
青缘也快被三墟阵吞噬,他不知如何才能让简繁之破阵,只是竭尽全力换一线生机,在他脑海里念出他的执念。
“繁之,不可跪下。”
记忆深处的师尊被唤醒,他又如何能倒在这里?
简繁之骤然暴起,双手掐在黎三墟咽喉,把她扑倒在地,死死掐压着她,双生剑贯穿简繁之下腹,他手上的力道未松反而更紧,黎三墟瞳孔收缩,眼睁睁地看他把血呕在自己脸上。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简繁之笑了,如果要死的话,他才不要一个人眼睛一闭一睁草率了事,他要拉杀他的人,一并下地狱。
“炸。”
血罚术对至纯的灵力威力巨大,足以把他们炸得尸骨无存,可她却把简繁之拥入怀中,轻轻拍他的后背。
“小传霜,这就对了…别怪巧娘……”
三墟阵堙灭,简繁之幸存下来,外面的人看不见阵中景象,竟为他欢呼喝彩。
他躺在地上,茫然地望着碧色的天,黎三墟不知去了哪里,许是为他挡下血罚术后魂归故土了,又许是用了什么邪术遁逃了。
半边容颜覆血,也是多亏了这三墟阵,才未让众仙哗然,他一介蓬莱弟子竟用妖术。
好狼狈啊,不用此等邪术竟无法活着。
主持的声音唤回他魂灵:“蓬莱山无情剑道简繁之,夺得此次仙剑大会魁首,贺!”
擂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把他包裹在中间,无数赞美,无数钦佩…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输得彻彻底底。
浸润在澡盆中,青缘抚摸他后颈极深的伤痕,叹道:“她给你施了妖术。”
“是什么?”
青缘静默不语,许久才说:“我不知……但,大抵不是什么好术法。”
简繁之凝视着水中伤痕遍布的自己,左脸被炸伤已看不清明,身上大大小小的豁口,愈合后留下丑恶的疤,他抚摸那如新雪般的疤痕,觉得讽刺、丑陋,在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疮口。
“疼吗?”
青缘的愈灵诀见效很快。
“不疼。”
简繁之看天上劫云将至,仙剑大会后总有许多弟子渡劫,其中也有一朵是属于他的。
简繁之宁愿没有,因为蓬莱万座仙峰中,属于他的那座已经亲手抛弃他了。
他把储物袋里的符咒拿出来,师父从没有教过他符语,他看不懂上面浸满朱砂的字,只知,这符应当能唤来他。
简繁之没有问青缘那上面写着什么,房门突然被敲响,他把符咒放入里衣,走去开门。
开门的瞬间刀光剑影,简繁之束发的布带被斩落,披散的乌发衬得他愈加颓靡瘦弱。
简繁之冷冷地说:“赵还椟,同门间不可相残。”
双目被符咒占满的赵还椟茫然举剑,机械般的招数却力道十足。
简繁之太虚弱了,连挡下都费劲。
在赵还椟的鸣剑即将刺入太阳穴时,被赵离浓一剑挑开,她的右腹流着血,显然先前受过伤,转身喊道:“快跑!”
简繁之提步欲出,只见屋外全是血目猩红眼的仙或人,把他围在正中央,手中的剑纷纷出鞘。
赵离浓不能伤同门师弟,转身朝简繁之走去,突然脊背一僵,万目之下,他们如蝼蚁般挣扎,好像活着变成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剑光刀影逼至面前,又被铿锵一声打开。
徐鸿发已花白,他朝简繁之笑笑,说:“看来小友惹了一场什么大祸,躲在老夫后面吧。”
简繁之也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举剑,可仍然连凡人的一击都抵挡不了。
蒋顾言把他护在身后,尽力不为保护同门杀死任何人,朝简繁之笑,贺道:“师弟这魁首真是来之不易。”
余兮儿也赶到,帮他制掣着屋里屋外的祸乱。
“师哥,他们好像想要你身上的什么东西。”
简繁之说不出话,当他运气周身发现无一丝灵力的时候,他就哑然般,似乎所有的语句都同血被呕在擂台上,埋入黄土里,祭奠九泉之下不知谁的英灵。
天上劫云已至,简繁之才看清,那是他一个人的劫,一个以他一己之力毫无生还可能的雷劫,更何况无人为他守阵。
诺大仙剑大会竟无人来守这个乱子,这个才华横溢的小辈,被立于屋檐之上的仙神魔们,睥睨着,看他如何尽人事听天命。
巨大的劫云翻涌声震碎神经,原本晚上要举行的贺典也被打成乱局。
双拳难敌四手,可余兮儿还在尽力对简繁之笑,小小的脸颊沾满血迹:“师哥莫怕,你得魁首的消息早散布三界,你师尊一定会来救你的。”
蒋顾言为师叔说话:“无尘师叔又去渡劫了,怕是赶不过来。”
简繁之知道,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的腿被抽空般无力支撑,堪堪扶着桌角,忍受脑海中的呓语。
“传霜……”
“传霜?”
一个女子把小孩推进火屋紧锁房门,凄惨地哭着:“别怨巧娘…别怨巧娘……”
神经似乎被剥脱,给予又撕碎,浑身赤烫蜷缩在地,简繁之喉咙发出一种悲鸣,像无辜的杜鹃幼鸟被万嘴啄死,摔落窠臼时的最后一声啼鸣。
蒋顾言来探他鼻息,转头又对他们道:“没死。”
安置好简繁之,三副身躯即将抵挡万人攻势,他们的血洒在地上遍开剪秋罗,那是一种只在魔界深处生长的邪花。
徐鸿一掌拍晕赵还椟,余兮儿捡了根木棍好几下才打晕一个,赵离浓被刺伤在简繁之面前匍匐,抓握住他的手。
两个人脸上毫无血色,对视她还能拉出一个笑:“对不起,师弟给你添麻烦了。”
仙舟子弟都在此为敌,既不可杀又不可活,这抉择落在一个魁首身上,是让他不得不陨落。
赵离浓缓缓站起,双手扒在梨木桌上,简繁之蜷在桌下看她,不明不白地去扯她的胳膊,让她进来躲一躲。
而她只是笑,呼吸未落地之前,她已身贯万剑,护着桌下的简繁之,血溅出洒在他脸上,成为了凡尘界唯一温热所在。
赵离浓低声咳嗽,娇小的身躯为他挡下一剑又一剑,下牙碰上牙,轻得似乎一回应就会飘散的话语,叫他永世难忘。
“谢谢,众人唾弃的鸣剑派中,还…还有你这么一位仙人愿意驻足珍重。”
巨大的撕裂声,像撕开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体,简繁之长大后第一次流泪,是为了这个保护他而生生从左肩到右胯被砍成两半的少女,与她的最后一句温言软语。
“此恩…浓儿永世难忘……”
她的娇躯永远被埋在冷眼旁观下,定格在数十年前的那场大雨,裴以已倾尽所有,也无人愿意信她。
简繁之指尖不住地哆嗦,倒地不起的徐鸿,锁骨断裂跪在地上喘气的余兮儿,和伤痕累累的蒋顾言,皆在一瞬被一个黑影打到失去意识。
祂一步一顿地朝简繁之走来,一步一停,一字一句,黑色的身躯上列出数道隙缝,里面缀满的尖牙在嘲笑他的无能。
祂拽住简繁之的头发,控制住无力挣扎双目淋湿的他,把他反手剪在身后,黏腻的触感从脖颈一直深入骨髓……
血不知从哪流出,简繁之能感到他的灵络被整条从后颈抽出,剧烈的疼痛马上席卷了他全身,忍不住抽搐,祂把他的头狠狠压砸在梨木桌上,使他面目狰狞,不住流着涎水:“啊啊啊啊啊——”
手筋脚筋被怪物挑断,祂把他扔到荒郊野岭,自生自灭。
子时已过,宫观还是没来。
他明明……明明说过……若他得了魁首,便来贺……
泪水划开血肉模糊的脸,简繁之掏出紧靠在胸口的符纸,缓缓拢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