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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故人相见 ...

  •   两天后醒过来,入眼是满满的明黄色,陶舟明白自己是在宫里了。
      他懒得言语,也没力气起身,就睁着眼睛发呆,慢慢回忆起之前的事情来。直到旁边伺候的太监发现了,惊呼一声,太医们才围过来。另一边,已经有人速去通报皇上了。
      周栎赶来的时候,陶舟已经在喝太医调制的桂花百合藕粉羹了。这两天,太医一直用独参汤给陶舟吊命,在周栎的示意下,动用了给太后备着的千年古参。此参在东阳山开皇陵时挖得,据说当时当地紫气环绕,是祥瑞之兆。人参虽大补,性却极热,如今用温凉之物调和,藕粉又是南方小吃,很合陶舟的胃口。
      见皇上驾到,陶舟便要下床行礼,周栎连忙将他按住,遣退了左右,接过碗来,亲自喂他吃羹,体贴问道:“感觉怎样?伤口还疼么?”
      “谢陛下,肩膀还是很痛……”陶舟苦着脸道。他靠在床上吃周栎喂的甜羹,一勺又一勺,很是受用,但看到周栎手伤未愈,还是将碗接了过来。
      “那你就留这里再调养几日,宫里什么都有,太医也在旁边候着。”周栎眼中柔情无限,与施暴时简直判若两人。
      “但是外臣住在宫里,实在有所不便……”
      “客气什么,你也不是第一天住了。”
      陶舟立即噤声,他不知道昏迷这两日,外面情况如何,自己到底该不该出宫,眼下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这一观便观了一月有余,这期间周栎晨昏而至,风雨无阻。
      此时陶舟伤口虽未痊愈,但行动已无阻碍,他每日闷在北苑,深冬又无景致可看,很是无聊。一日,正在琢磨着也该出宫回家了,忽闻得周栎传召养心殿。
      陶舟换了官服前往养心殿,进去一眼便看到周栎身边的馆瑶,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想说现在招惹我不是不打自招么。
      想不到馆瑶却跟周栎打趣道:“皇弟,你把陶大人藏宫里多少日子了?害人家故友回了京,都找不到人叙旧。”
      周栎笑道:“被你一提朕才想起来,吴将军与陶爱卿是同年登科,有故交也不足为奇,今日朕便放他回去,你们久别重逢,是该好好聚一聚了。”
      陶舟听二人言语,这才注意到殿下站着一人,一身戎装,英姿勃勃,煞是威武,不是吴阔吴将军又是何人,惊讶之余,又大感窘迫。
      原来吴阔在辽东屡建战功,不久前回京受封。回到京城第一件事便是打听陶舟的消息,得了宅邸地址后登门拜访,却遇到墨竹支支吾吾,只说他家少爷住在宫里有些日子了,其他再不肯多言。
      吴阔在京城熟人有限,只好去万松会馆找万老板打听。万世冕倒全无顾忌,将陶舟已成皇上宠臣的事实全全道出,听得吴阔心痛欲绝,又无比失落。
      此时馆瑶已经在殿前相过吴阔,跟皇上太后表明属意此人。万世冕便暗示吴阔,后宫之地官员不得入内,要见陶舟可以通过馆瑶公主引见。此时长公主招婿选中吴阔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吴阔本不愿意再去招惹是非,徒增话柄,但他见陶舟心切,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托关系找到馆瑶,馆瑶当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跟周栎要了人出来。
      陶舟看馆瑶颜色自如,便稍稍放了心:兴许墨竹将我结拜之事告诉落烨后,落烨已将末空送回去,如此最好……
      他这边放了心,面对吴阔这个故人却又窘困起来,两人此番殿前见面,心情都难言的复杂。
      “怎么瘦了?”出了宫,一路上沉默良久,吴阔才开头说了一句。
      “你倒是结实多了……行兵打仗很辛苦吧。”关于自己的事情,陶舟难以启齿之余,也不知从何说起。
      “关外的日子清苦,但好在自由自在。”
      “那就好。”陶舟忽然觉得眼下不是尴尬的时候,便道,“吴兄,我有要事要回家一趟,你不介意……算了,你在哪里下榻,我待会去找你。”
      “我……”吴阔听出陶舟话里的意思来,对彼此间的生分有了些许不耐,便道,“难得见面,也不请我去家里看看?”
      “你想去我家,那改日一起下江南……”陶舟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往南走,“你先去万松会馆等我,我随后就来。”
      到了家,陶舟敲门,来开门的是门房老李。老李一见陶舟回来了,便向他告状说墨竹在他离家期间,自己搬进西暖阁住上了,没大没小,根本没将主子放在眼里。陶舟听了佯装生气道:“墨竹这小子越来越张狂了,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老李听话退下了,心里得意又立功一件,说不定还能得些银子放两天假。
      陶舟走到西厢,一推发现房门紧闭,刚要敲门,就听到身后有人道:“你回来了……”声音柔和平淡,却瞬间烧热了陶舟的耳根。
      陶舟转过身,指了指门道:“墨竹在里面么?怎么锁上了?”
      落烨走上前,看着他肩膀道:“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好多了,待会给你看。”陶舟举手便要敲门。
      落烨却一把捉住他的手,自己在门上敲了几下。门开了,出来的是墨竹,看到陶舟后愣了一下,随即便抱着他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抹在陶舟的官服上。
      “好了好了,进去哭行不行?我一路走回来,可累坏了……”陶舟拍着墨竹的头柔声安慰道,将他拖进房间,落烨随手关了门。
      “我没事,在宫里养伤呢,皇上不是派人来给过信儿了么?快别哭了……”陶舟被墨竹死死扯住,无奈望向落烨,却发现他眼充血丝,形容憔悴,想来自己在宫里养伤的这段日子,他们必是担忧得很。
      “那……少爷……你的伤好了么?”墨竹抬起头,泪眼婆娑加鼻涕邋遢的问道。
      “已经大好了。”陶舟说着将腰带解下,想脱了官服给他看看,却被落烨制止道:“这里冷,小心着凉了,还是等晚上生了火再说吧。”
      陶舟这才发现,暖阁里一点暖气都没有,温度跟户外没什么两样:“怎么这么冷,地下没有生火么?”
      “我……我们……把末空藏下面了,等他……等他晚上上来……就能生火了……”墨竹说话止不住抽泣,他还不习惯称呼末空为太子。
      陶舟听了大惊,猛地站起来瞪着落烨道:“他还在这里,你怎么没把他送回去?”说着又转向墨竹,“你没告诉他?末空……太子是我的结义兄弟。”
      “说了,但是……”墨竹争辩道。
      “送不出去,整个京城都戒严了,这房子周围也安插了不少探子,进出都很不方便。”落烨平静地向陶舟解释。
      陶舟沉吟了一下,又道:“那你可曾给长公主送信,说太子还在我们这里么?”
      落烨道:“太子授意送信到万松会馆,墨竹已经去过了。”
      “通知万老板了……那怪不得馆瑶能沉得住气。”陶舟想起馆瑶在殿上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带我下去看看他。”
      “墨竹你带他下去。”落烨道,他要留在上面把风。
      暖阁下面的地道本不是用来容人的,就算建的宽敞,也只能勉强供一人通行。地道里的空气不流通,还留着炭火燃烧后的味道。墨竹在前,陶舟在后,两人缓缓前进,没走几步便看到末空盘坐在地上,旁边燃着一盏油灯,火光如豆。
      墨竹还未到便喊:“末……太子,猜猜谁回来了,你日盼夜盼的……”说着便侧过身,露出陶舟嬉皮笑脸的样子。
      “二弟!”末空惊喜若狂,站起身去拉陶舟,两人将墨竹挤到一边,墨竹也识趣地缩着身子退到后面去了。
      “你的伤……”
      “好了好了,你们每个人都问了一遍。”陶舟道,“大哥……啊不……太子殿下?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差点害惨你……万老板来做说客,也是你的意思么?”
      “万世冕跟我提过,说你很重要……可我并不想将你牵扯进来,谁知道,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末空叹了口气道。
      “做兄弟不就是要共进退,你我都结义了,怎么还这么见外?”陶舟道,一边看他头长出的短发,很是新奇,心里忽然想到,若是落烨也留了头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早知道我会被逼到这个地步,就不与你结拜了。你的性子我知道,你绑了我不也是想跟三弟换自由……”
      “我的大哥,你总是替别人想,怎么做的了皇帝?”陶舟摇头道。
      “那你是要我学三弟……”末空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周栎对陶舟所做的种种,疼惜他之余,心中掠过隐隐的悸动,就连手心也潮热了起来。
      “说的是,你若是他,也用不着我们帮你了。”陶舟对他这个大哥,一直都倍感亲切喜欢,对他前太子的身份也无介怀,眼下只想着尽力帮他摆脱困境,至于其中牵扯到的,就连十个免死金牌都救不回的谋逆大罪,他连想都没想。
      关于末空的太子身份,陶舟想问的实在太多,但好在他还没有忘记与吴阔的约会,匆匆交代了几句便出门去了。
      到了万松会馆,见到吴阔时旁边还陪了一个万世冕。陶舟坐下来,发现桌上沏的茶是万老板私藏的珍品“冻顶沉香”,笑道:“万老板真是偏心,我来了这么多次都没给我上好茶,我还以为冻顶沉香是专为阮大人备的,谁想到吴兄一来就有这等待遇。”
      “吴将军可是贵人,我一介草民当然要攀附攀附了。”万世冕很是谄媚。
      “我一个莽夫,何贵之有?万老板还是别打趣我了。”看万世冕没有回避的意思,吴阔有些后悔约在万松会馆见面。
      “谁都知道吴将军快要当驸马了,到时候就是皇亲国戚。我这客栈状元榜眼出过不少,驸马爷可还没碰上过……”万世冕说的眉飞色舞,似乎这件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了。
      陶舟在深宫养伤期间,几乎与世隔绝,消息实在是不灵通,听得万世冕说吴阔要当驸马了,也是大惊,前后想了想便脱口而出:“莫非是长公主馆瑶?”
      万世冕笑而不语。
      陶舟随即便明白了他们的用意,心想:“万世冕真是只老狐狸,凡是用得上的通通拉下水,吴阔若是当了驸马,真的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吴阔却不以为然,蹙眉道:“不过是谬传的流言罢了,京城果然是是非之地……就算皇上真有此意,我也是万难从命。”
      “据我所知,吴将军并无妻室,莫非已有婚约,还是意中人?”万世冕问道。
      “意中人。”
      “不知是哪里人氏,此番可一同来京?”
      “……”
      气氛有点僵,陶舟觉得屋里闷热起来,脸上微微发烫。
      万世冕提起茶壶,给陶舟斟了碗茶,道:“吴将军莫要见怪,我开个玩笑。万某一把年纪,前为幕僚后开客栈,阅人无数,你意属何人我又怎会看不出来……”
      陶舟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万世冕接着道:“然而此人非凡物,又困于龙口,须用非常之法,这可是我过来人的心得。”他追求阮贺倒的确是经历了一番凶险。
      陶舟又拿起茶碗来喝,里面却已经空空如也。此时他若是习武之人,早就一掌将万世冕劈出门外了。
      “愿闻其详。”吴阔冒出一句,让陶舟手上茶碗差点落地。
      “天机不可泄漏。”万世冕故作神秘,“我只说第一步,你得娶馆瑶公主为妻,信不信由你。现状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不如置于死地而后生,吴将军你说呢?”
      陶舟瞬间呆掉,想说还从未见过如此拙劣的劝说方法,让人不明不白地拿终身大事来当赌注。他想开口劝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说话的立场。
      吴阔沉默不语,显然是在考虑。
      万世冕也不再多言,终于飘然出门而去,走时将门掩上。
      “万老板真是为人风趣。”陶舟讪笑道,见吴阔还在沉思,拉下脸道:“你不会当真了吧,他这么说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我知道,他当然不会只是为了给他的客栈添添光。但我也别无他法。除非你愿意跟我走,我们辞官离开京师,去关外也好下江南也好……就算你对我无意,我也不愿意你……担上那样的污名。”
      陶舟懒得跟他解释自己不能一走了之的苦衷,他知道吴阔并非愚笨,只是被情感冲昏了头,一时没了理性。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陶舟走出房门,到楼下问了掌柜,在后院的书房里找到了万世冕。
      “万老板,让吴阔娶长公主,把他拉下水,也是你的主意吧?”陶舟进门就问。
      万世冕走到他身后将门关上,一边道:“陶大人还是这么冒失,劫了太子的苦头还没吃够?”
      陶舟被他说的语塞。
      “如今我们都在一条船上,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不让这条船沉下去。现在我们船上缺个人,我拉他上来也无可厚非。”
      “此人就非得是吴阔?”
      “除了吴阔,不做第二人想。”
      陶舟被万世冕理直气壮的无赖折服,一时接不上话来。
      万世冕又道:“陶大人,这世上没什么两全之法。我一路陪着秦王走过来,其实在文才武略上,太子殿下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太子久居东宫之位,几乎可以说是得天独厚,可就是因为他心慈手软,总想着保全这个保全那个,可他没想到的是,成王败寇,天下都输了还是保得住哪个!秦王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万事做绝,懂得取舍,这一点你也得学,千万不要拖了太子的后腿。”语气平淡,却藏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就像脱了层皮似的,那个和气生财的万老板早已不知所踪。
      陶舟冷笑道:“说得好,等到太子也心狠手辣、万事做绝了,你万老板岂不是要三度易主?”
      听到陶舟这么讥讽自己,万世冕不怒反笑:“陶大人素来都有辩才,万某甘拜下风。就是因为太子仁厚,我才来当这个黑脸。吴阔确实是万人之选,他年少有为又身家清白,不久兵权在握,与我们大是有利……最重要的是有陶大人你这层关系,很叫人放心。”
      这时候陶舟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正式加入谋反大业,当初拒绝了万老板的邀请,如今还是莫名其妙踏了进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下身边的猫猫狗狗是一个都撇不干净了。
      陶舟生性散淡,又不为名节所累,他对周栎就算再厌恶痛恨,也不曾想过要将他赶下龙椅。他跟万世冕不同,万世冕有一颗谋士之心,虽然两人都是满腹经纶。而陶舟,对于翻云覆雨,搅乱天下的事,一直都很头疼。
      他心中说不出的烦闷,出了后院也没再到二楼去见吴阔,径直一路走回家来。吴阔跑去问万世冕,又被拉住劝说了一番,并向他承诺,成亲之后会将所有事托盘而出。
      没多久,长公主馆瑶大婚的消息便落实了,皇上钦点了前科武状元、辽东副将吴阔为驸马。馆瑶虽是二婚,但各地藩王都知道她与皇上姐弟情深,又是太后的长女,地位尊贵,都不敢怠慢,纷纷备了大礼,差了一路路人马风尘仆仆地送往京城。公主成亲,八卦四起,城里开始热闹活跃起来,将前阵子莫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本朝风俗,因为是二婚,所以公主出嫁前需要去先祭拜先夫,然后入寺长斋数日。馆瑶便选了落烨暂居的云栖寺。
      浮云栖此,烟过无痕。云栖寺就建在城南,是座闹中取静的小寺庙。
      馆瑶住进来后,便直接去找落烨了。见了面,还是那个清冷又俊朗的和尚,人却瘦了黑了,像被火燎过一般。
      “还记得你自己说过什么?”馆瑶见了他劈头就问。
      “贫僧记得,公主没有提剑而来?”
      “我是想杀你,恨不得……”馆瑶咬牙切齿道,“谁让你现在还有点用。”
      “公主找我有事?”
      “我想让你护送皇兄,去投奔我七弟吴王。”
      “公主是想贫僧戴罪立功么?”落烨苦笑道。
      “要戴罪立功的是你那位陶大人……不过你是他的人,也差不多。”
      “好。”
      馆瑶没料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
      “什么时候起身?”落烨又问。
      “跟着那个……吴王派来送贺礼的使臣一起回去。”
      “贫僧知道了。”
      “你……你知道什么,”馆瑶很不放心,有点语无伦次起来,“我还没跟陶大人说呢。”
      “那贫僧去说。”
      “要是……他不同意你去呢?”
      “那贫僧就不去了。”
      馆瑶一下子冒起火来,敢情说了半天都是白说,最后还是要去问陶舟。她自从知道是陶舟绑架了周然去跟皇上谈条件,便对此人深恶痛绝,即使后面了解到陶舟与周然是结义兄弟,还是无法改观。更何况陶舟还身为男宠,实在令人不齿,馆瑶不明白为什么落烨要听他的话。
      “你一个出家人,干嘛要给一个面首卖命?”馆瑶不愧是公主出身,说话一点不留情面。
      “那贫僧就该为你们卖命?”落烨冷冷道。
      “三弟抑佛扬道,他在位一天,你们和尚就没有出头之日,况且……他还毁你清誉……”
      “贫僧说过很多次了,破戒在先,受辱在后,因果相报,得其所哉。”
      馆瑶拿落烨没辙,别说他修为高深,说话滴水不漏,就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也先让人气馁三分,
      “好吧,你去问他,我等你消息。”馆瑶无奈,觉得让落烨去问一下也无妨,陶舟没有道理不同意,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故人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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