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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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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情,就没有过多可赘述的了。
项云海带着祝饶去南城六中办理了退学,同时睚眦必报地没忘了狠狠参赵旭阳一家子一本。
祝饶打人固然不对,但确实也是赵旭阳挑衅在先,把别人的私事投到广播站当着全校面,大喇叭播放,最后导致同学精神障碍爆发,算是恶意对同学造成了精神伤害,属于严重的校园霸凌。
于是这事自然给赵旭阳留档了。
他愿意来上南城六中,说到底就是为了那个保送名额。本来就算祝饶不走,他全年级第二名的排名也是有很大的可能保送的,这下子是别想了。
小眼镜失魂落魄,之后的月考成绩一落千丈,直接掉出了年级前十。
照这个水平发展,保送跟自考重点都没门儿了。
把祝饶学校的事情处理完,项云海又去挨个通知自己的老客户。
打给谁,都是笑眯眯一句话:“您好,不好意思啊,您的活我以后不干了。下个季度就辛苦您另请高明了。”
然后在一个个甲方的瞠目结舌和不停追问下,扔下一句:“人在江湖,总有告别的一天么。”
——这样乍一听很帅,实为趁机报仇雪恨的话。
祝饶把这几个月做代练攒下的钱中的一半,转账给了周行长夫妇。
将他养大的这笔费用,他打算分期一笔一笔还清。
剩下的一半里,先分出一半存回去,预留着之后看病吃药用。他不能、也不打算什么都依靠项云海。
另一半,祝饶全部取了出来,不多,也就一千六百块钱。
他把这十六张粉红色的现金用一个信封包好,在一个寻常的下午,塞给了沈嘉熙。
沈嘉熙前几天又去剃头了,本来就已经被剪到很短的头发直接成了毛寸,跟祝饶初见他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
拿到信封的时候,小结巴傻乎乎地半张着嘴:“这啥啊,老大?”
“钱啊。”
“你给我钱干嘛?我靠,你这是不打算带我继续干了,要跟我瓜分工作室财产???”沈嘉熙慌张地一蹦三尺高。
祝饶面无表情:“你怎么不把你的头给我瓜分了呢。”
见沈嘉熙用一种仿佛被抛弃了的流浪狗似的、可怜巴巴的表情瞅着他,祝饶难得软下神色。
就像项云海呼噜他的头发一样,抬手呼噜了一把沈嘉熙那头毛扎扎的毛寸。
“我要离开宁城了,这笔钱你拿着,要是家里靠不上就拿来应急。”
沈嘉熙跟祝饶不一样,他已经上初三了。
读完这最后一年,接下来就不是义务教育了。
以他的成绩跟脑子,上高中是别想了。到时候,是读个中专,还是出来混社会,或者是继续换个地方做代练……都未可知。
有一笔钱,就算不多,总归比没有好。
本来挺温情一件事儿,然而沈嘉熙一听祝饶要走,更像被抛弃的流浪狗了,就差眼泪鼻子糊祝饶一身。
有时候祝饶真的弄不清,他跟沈嘉熙到底谁才是年纪大的那个。
“好了,别哭了。”
祝饶不会安慰人,沈嘉熙跟个癞皮狗一样抱着他不松,他就僵硬地被抱着,也不回抱过去,也不说什么宽慰的话。
只是平淡地说:“可能以后还会再见呢。”
“那要是见不到了呢!你这是要去京城诶!多多多多远啊!我长长长这么大都还没没去过——!”
“见不到就见不到呗。”
祝饶不大理解沈嘉熙哪来的这么浓烈的情绪,在他看来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分别,本来就是人跟人的必经项。
倒不如说,相聚本来就只是暂时的而已。
于是在沈嘉熙再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后,祝饶向他传达了自己这一颇富哲理的观点。
沈嘉熙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那你咋不跟项哥分开啊?明明你们也就是在网吧认识的么!”
他这话让祝饶愣住了。
是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再想着“跟项云海分开”这件事呢?
明明一开始,只是以短租租客的形式,暂住在他家而已。
但现在,才不过几个月过去,他居然决定跟项云海一道回京城了。
他竟宁愿离开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离开这个唯一储存了那一点点关于钟玲的、关于童年的美好回忆的地方,也离开这个让他辗转难眠、历经了噩梦的地方。
只因为提出这件事的是项云海。
项云海比这个姑且应当被称为他的“家”的地方,更像一个家。
祝饶没什么行李,那点东西,收拾起来甚至要不了一个下午。
这一点项云海也一样。
于是项云海跟房东退了房,两个人,两只箱子,当晚就订了两张绿皮火车票,从宁城回了项云海的老家。
祝饶其实是个观察力很敏锐的孩子,跟项云海待在一块儿这么久,不管是从这个男人的日常习惯,还是偶尔无意间听到他跟家里打的电话,他都早就猜到项云海的家世应该不一般。
不过猜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从小到大十四年,祝饶见过最有钱的人就是他的养父养母。
他们住在宁城城东的别墅区,三层的小洋楼,大概三百平方米出头,带个小花园。有两辆车,一辆奔驰S系,一辆卡宴。
有充足的经济实力送小孩出国,从中学一直读到大学。
这样的家境,不管放在全国什么地方,都能称得上是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撮的殷实之家了。
项云海家却远远不是“殷实”两个字足以形容的。
首都CBD的全景落地窗大平层,山清水秀的近郊庄园式别墅;司机,保姆,厨师,生活上的事,无论大事小情,没有一件是需要自己动手的。
一开始祝饶很不适应,但渐渐地也习惯了。
同时习惯的,还有项云海跟他家里人的时不时吵架。
用项云海的口气来说,这次回京,他已经尽量让步了,能不跟家里起龃龉的就忍耐,只不过偶尔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祝饶不置可否。
一方面忽然觉得,项云海也不过就是顶着比他大九岁的年龄,其实还挺幼稚的。
另一方面,又有点羡慕。
所幸项云海的父母并不排斥他,对于他这个被独生子随便捡回来的孩子,展现出了远超对自己儿子的耐心和友善。
主要原因当然还是祝饶装乖。
不过能被一点小小的心机就俘获的人,必然也是心地善良的人。
项云海开始逼着祝饶叫他“哥”。
不是“项哥”,就是“哥”。
“既然已经跟我回了我的地盘了,以后我养你,你就确定是我弟了。嗯?
“叫声哥哥听听。”
祝饶不是很情愿管项云海叫哥,在他心里,项云海的的确确已经取代了所有过去曾在他周围占有一席之地的人,成为了最重要的那个。
但他就是下意识地排斥“哥”这个称呼,似乎这个称呼会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做出界定,而这个界定,并不是祝饶想要的那个。
所以他张口闭口喊“老项”,项云海试图纠正,也纠正不过来。
回了京城以后,项云海就给祝饶约了精神科的复查,同时带着他,一个一个的试心理医生,挑来捡去许久,最后终于挑到了一个合适的,开始了祝饶长达数年的、漫长的心理咨询。
病不是说好就能好的,有时候祝饶发病还是会把项云海吓得够呛。
他时而解离,时而耳鸣,时而产生幻觉。
吞过药,还差点从项云海位于CBD的高层公寓上跳下去。
可怜项云海,也不过是寻常刚毕业大学生的年纪,已经操起了老父亲的心。
他一次次地哄,一次次地安慰,一次次地将祝饶从放弃的边缘生拉硬拽回来。
他把几百平米的家重新整修到连一只苍蝇都没法轻易地在家里死掉,给祝饶的手机撞上监控,以防小孩儿走失;给家里的门落上一重重的锁,如果自己不在家,就找佣人白天黑夜地看着祝饶。
是的,回了京城以后,项云海就变得比以往更忙碌。
因为他跟家里换取自由身的代价是老老实实继承家业,给项鸿和黄心莲分忧。
不到二十四岁的项云海,肩膀还没能发展到能挑起这世上所有重负的程度。
可为了祝饶,他放弃了那颗青年人叛逆的心。
摇滚的长发剪成了干净利落的短发,皮衣换成了西装加衬衫。
项云海让小孩儿继续做小孩儿,给自己则揠苗助长了一把。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七年。
七年的时间,能改变太多。
曾经的不靠谱青年项云海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年轻总裁。
曾经沉默寡言、惴惴不安的小孩祝饶,也变成了金娇玉贵的小少爷。
具体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项云海的,祝饶已经无法分辨。
只知道,初次窥探到情//爱一事时,脑海中唯一仅有的,就是项云海那张有些凶戾的俊脸。
至此,项云海竟已占据他三分之一的人生。
而往后,这个占比更会不断延长。
项云海是唯一让他切实地感受到爱为何物的人,那么……他爱上项云海,也是理所应当吧。
首都音乐学院宿舍的木板床比家里要硬得多,又是个失眠夜。
祝饶翻了个身,喟叹,终于收起了那些陈年的思绪。
……
他心里好像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
…………
……
项云海这个大蠢蛋!
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