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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玉嬢嬢 ...

  •   法顿和昙音对视了眼,昙音直接开口问道:“赵班主,这老郎太子是何许人?”

      赵桂花上前,向神位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才小声说道:“这是梨园行的开山祖师,戏神太子菩萨。”

      法顿皱眉:“为何供奉在死者屋内?”

      “这,这……”

      赵班主支支吾吾。

      昙音仰头望向那挂在墙上的染血木牌,又问:“这又是什么?”

      灯火煌煌,众人能清楚看到,这木牌长约两尺,宽约七寸,黑底金字,血溅牌额,四周雕刻了一圈云彩、兰草、石榴等纹样,中间则有四个字:

      桂花科社

      “此乃科社护班神玉嬢嬢。”赵班主娓娓道来。

      原来,戏班旧俗,演出前须在正月初一,或者太子菩萨生辰这天,接班牌回班社供奉。

      这班牌用自缢而死的女性吊绳索的一段屋梁,或恶死之女已经下葬了的棺材盖制作而成。

      班牌正面雕班社名,背面留一小孔,将死者名字、生庚八字塞入其中,再镇以茶、盐、米、豆,请道士超度,这吊死鬼,便成了护班神。

      牌额上的血,正是做法事留下的鸡血。

      “护班神也供奉在死者屋中?”昙音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赵班主,这两位神,究竟是为了护班,还是为了镇邪?”

      赵桂花叹了口气:“太子菩萨贵人多事,玉嬢嬢在来的路上遭了污秽,正闹脾气,这才让花姐的亡魂逗留此地。”

      他神情恳切:“亡魂久居人间,耽误了投胎就不好了,几位大师若能尽快把她送走,岂不是功德一件?”

      法顿闻言,念了声佛号:“施主说得在理。”

      昙音狐疑:“你这么说,不会是想让我们打白工吧?”

      “不敢。”赵桂花脸一僵,讪讪道,“说好的十两银,谁超度了她就给谁。小人怎么敢骗大师们,呵呵呵……”

      他尴尬地笑了几声,不动声色藏了藏钱袋。

      许久不说话的李昼感受着越来越强烈的食欲,沉吟道:“包吃住吗?”

      再在这鬼屋待下去,她真怕自己爬上供案啃神位。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太子菩萨越闻越香。

      表面上她在凝神细听,实际上全部心思都在对抗食欲。

      “你看我这记性,晚饭还没吃呢,先吃饭,吃完再说,吃完再说。”多几副碗筷的事,赵桂花倒没吝啬到那个地步,他回头往徒弟们中喊了声,“素兰,还不快去生火做饭?”

      一个容貌清秀、看着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应了声,便带着人去了厨房。

      徒弟们手脚麻利,没多久就支起了一桌餐饭。

      主食是汤饼,加上一碟腌酸菜,一碗黄豆酱,就是桂花科社的晚饭了。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徒弟们本来就是最能吃的年纪,唱戏练功又是个体力活,吃起饭来那叫一个饿虎扑食风卷残云。

      昙音和法顿吃得斯文了些,小菜连个味儿都没尝到,李昼更是连筷子都还没动。

      赵桂花觉得不大像话,脸上过不去,纠结了好久,回屋搬出一瓮鲊脯,舀出一盘,望了望眼巴巴咽口水的徒弟们,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又舀了一盘。

      他特地将其中一盘推到李昼等人面前,笑眯眯道:“大师们,这是我亲手腌的咸鱼,尝尝?”

      昙音望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死鱼眼珠,又看了看赵班主,皱起了眉。

      她正要说话,却见法顿和尚一声“阿弥陀佛”,抄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昙音登时脸色变了:“馋嘴的秃驴,我佛慈悲,你怎敢破戒吃荤的?”

      她倒不忌讳秃字,仿佛自个儿的光头和法顿的不是一回事。

      赵桂花诶哟一声,冷汗流了下来,好么,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法顿面色不变,继续大快朵颐,含含糊糊地说:“尊者岂不闻‘菩提心为因,方便为究竟’,我心中持戒,我佛怎会怪罪?”

      他拍拍肚子:“这鲊脯味道鲜美,只有用心品尝,才不辜负它与桂花班主的一片心意啊。”

      昙音冷哼了声:“狡辩!”

      她端着面碗起身,坐到了另一头,离咸鱼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法顿师傅衣着简朴,却不守戒律,昙音师傅看似奢靡,却是个谨慎的苦修士,赵桂花暗想,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天真俊俏的小道长呢?

      他目光转到李昼身上,只见她拨弄着汤饼,兴致缺缺,说饿的是她,吃得最勉强的也是她。

      怕不是没出过缉妖司,第一次入世历练,过不习惯这苦日子。

      赵班主移开目光,假装没看到李昼的表情,他可舍不得花钱添菜。

      就这样,一顿饭吃完,时辰不早了,艺人都要早起练功,必须早睡,花姐的亡魂却一直没出现,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有高人就躲了起来。

      昙音拉上李昼说:“今晚我们就睡在那间厢房里,怎么样?”

      李昼又怕自己忍不住要吃太子神位,又忘不掉神位散发的甜香味,犹豫片刻点头:“好。”

      “那就太好了。”桂花班主松了口气,有他们坐镇,今晚能睡个好觉了,他看向法顿,“法顿大师……”

      “贫僧自有去处。”法顿望着靠在李昼身上的昙音说,“尊者,有些事情,还是得避讳些。”

      “哦,”昙音说,“你现在倒来说我了?”

      两人之间竟然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李昼说:“不要为了我吵架啦。”她安抚地拍拍昙音的手,又看向皱眉的法顿,唉,真拿他们没办法,一个两个都想拉拢她,生怕再被孤立,“法顿大师,你如果不放心,就在堂屋里打个地铺嘛。”

      昙音一顿,望向李昼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你都知道了?”

      这小道士,还真是深藏不露,隔那么远都能听到她和法顿说话。

      李昼失笑,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看了看她,摇头说:“我先去睡了。”

      她打了个哈欠,迫不及待回了厢房,吃大概暂时不能吃,闻闻味儿也不错啊。

      经过太子神位时,她用力吸了几下鼻子。

      她不知道,在桂花科社众人散开后,昙音还在琢磨她临走前的眼神:“秃驴,你怎么看?”

      法顿说:“小道长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何必招惹她呢?”

      “唔。”昙音说,“其实你是被她吓到了吧?她刚刚特地点了你的名,意思是不是我们两个都别想跑?”

      法顿叹气:“她披着人皮行走人间,还敢恐吓我们,必定有所倚仗。”

      昙音瞧不起他:“真怂。”

      法顿说:“你要收了她吗?”

      昙音说:“我也不敢。”

      法顿:“……”

      两人对视一眼,前者袈裟一脱,幕天席地地睡了起来,后者跳上屋顶,盘膝打坐。

      竟是谁也不肯进李昼待的屋子。

      ……

      李昼不知道自己又把两位大师给孤立了,她进屋找了张床,老老实实躺了上去。

      隔着门帘,太子神位没那么香了,她闭上眼睛,摸着饿得发慌的肚子,感觉晚上那碗面条吃了个寂寞。

      应该吃点真正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李昼咽着口水,半妖道士的身体进入了沉睡状态,神识在婴儿李昼上醒来。

      李生正把李昼吓跑玉泉观道士的事告诉月娘,月娘垂泪说:“夫君,实在不行,就让我去吧,我……毕竟是她娘。”

      “我不要娘走。”大郎紧紧抱住月娘,家中变故让这个三岁的小郎君迅速长大了,哪能不明白,娘亲是要为了家人,以身饲虎。

      李生也忙道:“哪就到这个地步了呢?我明日再去趟慈云寺,道士不行,和尚或许能收服她。”

      他哪知道,已经有两个佛门高人遇到了李昼,却是哪个也不敢招惹她。

      “夫君有把握吗?”

      “这……”为了安妻子的心,李生一咬牙,“包在为夫身上。”

      有了希望,月娘的眉眼总算舒展了些,李生将她拥入怀中,忽然听到一阵叽里咕噜声,低头一看,月娘满脸羞涩。

      “饿了?”李生柔声说,“我去叫厨娘做点夜宵。”

      月娘轻轻点头,李生嘱咐大郎:“在这儿守着你娘,我去去就来。”

      月娘生产那日,在房里伺候的婆子丫鬟都看到了李昼的模样,事后,这群人不是告假,就是赎身,纷纷离了家。

      其他下人只知道夫人生了个怪胎,不知道具体情况,才没跟着逃走。

      李生本欲找牙人再雇佣些下人,却被月娘拦住了,再找新的,难道就不会被李昼再吓跑吗?

      现在这样正好,内宅里没外人,落个清静,也免得家里的事传出去,让人背后说嘴。

      李生一听,是这个道理,便依从夫人指示,家里的事,自己多做些也就是了。

      好在李昼并不像寻常婴童,整日哭嚎,一会儿要吃奶,一会儿要换尿布,她安安静静地睡觉,还挺让人省心的。

      李生才这么想,就甩了甩脑袋,他真是脑子进了水,居然觉得李昼和普通婴儿不一样是好事。

      想到产后虚弱的妻子,他连忙加快了脚步。

      月娘躺了几天,也有些无聊了,她让大郎去书架上拿了本话本:“大郎想听故事吗?”

      “想。”

      “来。”月娘把他搂进怀里,翻开话本,“传说很久以前,人、妖、鬼、神,都住在大地上,人的数量最多,地位却最低,常常被妖、鬼、神奴役,有时还沦为他们的口粮……”

      “……有个叫黎的人,下定决心要改变人的地位,她创造了一种独特的舞蹈,吸引了众神来观看,当众神完全被舞蹈所吸引时,她拔出一把名为‘岁’的剑,杀死了众神……”

      “……妖和鬼被黎的勇敢与强大征服了,他们向黎发誓,妖将隐于山林,鬼将沉于地府,妖鬼不再踏足人世,人之一族便日复一日地兴旺起来……”

      月娘本来是在给大郎讲故事,讲着讲着自己却沉浸在了其中,这个故事她以前也没看过,这本书是夫君买的吗?

      她正要翻下一页,听到大郎小声说:“娘。”

      “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到大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窗外。

      窗外立着一道影子,看身形,与李生差不多高。

      夫君怎么不进来?

      月娘疑惑地放下书,正要说话,听到两声“笃笃”声,那影子敲了敲窗棂,捏着嗓子,声音古怪地说:“月娘,我可以进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月娘纳闷地想,正要开口,突然被大郎抱住了。

      他小小的身体直发抖,带着哭腔,怯生生地说:“娘,我害怕。”

      怕什么?那是你爹呀。

      月娘摸了摸大郎的头,最近遇到的事太多,孩子胆子小也正常。

      “夫君,你……”

      “月娘小心!”李生的声音却又从更远处传来,“那是邪祟!别让它进屋!”

      月娘一怔,再去看窗户上的倒影,一阵头晕目眩。

      那道影子不知何时没了人形,淤泥一般趴在窗户纸上,鲜红的血迹顺着窗户缝,缓缓流淌。

      “月娘,怎么不让我进来呀。”它用那把尖尖的嗓音继续说。

      远处李生焦急地呼喊着:“别信它,月娘,我马上就来了,你和大郎怎么样了,要是没事就应一声!”

      月娘搂紧大郎,边往床榻里缩,边要回李生。

      她刚张开口,忽然顿住,她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心都凉了半截。

      夫君那么焦急,她却没听到任何脚步声,那个拼命提醒她、让她回应的夫君,便是真的夫君了吗?

      屋外的风顺着窗户缝吹进来,烛光被吹得肆意晃动,不知何时就会被吹灭。

      月娘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此刻正在一条孤舟上,周围尽是狂风骤雨,随时都会倾覆。

      围着纱帐的拔步床上,李昼昂起头嗅了嗅,她闻到了和太子神位类似的香味,虽然没那么甜美,但要是能吃到,也能填个肚子。

      她兴高采烈地滚了几圈,身下的影子流淌,一根根触手往月娘所在的东小院伸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玉嬢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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