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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贺惟的记忆中大多数人看自己眼神中或多或少会带有点可怜的意味。

      福利院里生活时,由于天生瘦弱,加上营养不良,生活物资往往被那些大孩子抓在手里,长此以往形成了劣性闭环,所以每一个老师见到贺惟时多少都会叹气,然后再给他塞一块巧克力,聊胜于无。

      即便有收养家庭过来看中了他,把他当成亲生孩子的玩伴,身边新认识到的朋友,也都是相同的目光。

      在他们的认知中一个人怎么会无父无母,从小生活在离他们很遥远的福利院,把贺惟当成人群中需要保护的异类。

      回到贺家曾经过分曲折又苦难的经历,让了解事情的人更加可怜他。

      时间长了目光才逐渐从怜惜变成了畏惧与艳羡。

      本该在垃圾堆里慢慢腐烂发臭的老鼠,摇身一变成了几辈子人都搭不上的贵公子。

      任谁听了也不觉得平衡。

      周围人的言语像潮水般,四面八方地朝他奔涌而来,带着不死不休的气势。

      可贺惟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福利院里困苦,所以他努力得到养父养母的青睐,成功迎着大孩子们激动欣喜的目光离开了。

      收养家庭一家是个中产阶级,与贺惟从小畅想中的一样,父亲是企业高管,帅气儒雅,母亲是大学教授,学识渊博。

      其实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他挑剔的。

      硬要说的就是他们两个有一个孩子,和他同龄,因为养死了只猫,哭得撕心裂肺,父母实在受不了了,按照他的要求,去领养了个死不了的宠物。

      开始贺惟并不适应新生活,需要随叫随到,做到别人不该做的事情,福利院里只教过他做人要善良,学习要勤奋,并没有告诉他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要怎么做。

      第一次认识到不平等是在上了初中。

      养父养母安排他上了同一所学校,师资力量强悍,老师同学非富即贵,为了不被其他人说,贺惟转入了初二,刚好高了一年级。

      贺惟不懂,等了很久他才明白这是要自己照顾弟弟的意思,同样不想让外人说他们的苛待。

      即便对方朋友特别多,也压根不需要自己。

      学校的教育相当好,与国际接轨,对于普通人来讲是足以改变一生的机会,但对贺惟来讲非常吃力,他在福利院里第一名的成绩毫无用武之地。

      今天熬夜把卷子的理解清楚,明天的卷子又变成了其他科目。

      这几乎成了贺惟的噩梦。

      所有人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成功,贺惟需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也只能让自己勉强及格。

      回到家看到的是父母失望的脸,随后他们很快会安慰他,无非就那么几句话,意思是上到什么程度算哪里。

      贺惟以为这是对自己特殊的宽容,直到弟弟回到家里后,成绩并不如他们预期中的理想。

      弟弟前所未有的被打了一顿,怎么哭也没用。

      那时候贺惟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他们的区别,付出再多也不可能弥补。

      贺惟能做的只有拼命地学习,找到一点点自己的空间,他不想浪费时间,骨子里不服输,把一切都付出在了学习上。

      学校的日子痛苦压抑,让人看不到出头之日,温巳寒就这么闯入了他的视野,尽管对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一周一次的学早操会上,温巳寒目不斜视穿过无数师生,缓步走上讲台,少年的衣角熨烫得格外平整,阳光正好落在他的发间,显得整个人冷傲又温暖。

      他的出现几乎让周围的人都沸腾了起来。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只有贺惟需要茫然地奋力向上仰望。

      温巳寒的优秀耀眼夺目,这次又在国家级的项目上拿到了奖章,校方破例让他发表讲话,实际上是获奖感言,但他只是把所有的思路在大会上复盘了一下,听不出半点炫耀的意思。

      贺惟一个字没听进去,当然也听不懂,他幻想着要是有一天自己站在上面,父母究竟是会为自己骄傲还是忌惮呢?

      他暗自把温巳寒当成了自己的榜样,即便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但他的事迹依然会从高中部传到初中部来,几乎快变成传奇。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温巳寒的身世,对方也是被收养的。

      发现这点的贺惟控制不住地高兴,他觉得找到了和他的共通点,也许温巳寒与自己也没有区别,甚至不如他。

      如果自己也变得和温巳寒优秀,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也会被看见。

      贺惟学着事事力求上进,遇到不会的题目不会写就抄,睡得比谁都晚。

      努力是有效果的。

      他久违地超越了弟弟。

      拿着成绩单回去的那天,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夸赞,但与此同时得到新一轮的特殊关注。

      比如试卷和笔记被撕掉,半夜睡觉莫名其妙开了一夜的冷空调,第二天高热感冒,被父母骂得要死,请假一天带他去挂水。

      这些都是轻的,在贺惟能够接受并且忍耐的范围内,然而不是弟弟的上限。

      因为他不再把他当成宠物对待,任何的举动都带着浓浓的敌意。

      弟弟身边的那些朋友顶替了他原来的角色。

      没人告诉他被抛弃的下场是惨烈的。

      “...惟?”

      “惟!”

      “你现在怎么样了,我给你的药没有带在身边?”

      手机已经掉在了地上,屏幕上的一个外国老人努力喊着他名字,企图隔着大半个地球,替他临时驱散掉不安的情绪,始终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其实贺惟能够听到一点声音,甚至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心理医生,当务之急就是听他的话。

      可脑子里的声音太多太杂,他踉踉跄跄地把床上的被子全部翻了出来,寻着身体本能将它们搭出了一个只能容纳自己的窝。

      不用看也知道,他身体接近于滚烫,一点点地触抚与柔软像是干枯平原上的火星,稍稍碰上便成熊熊大火。

      “惟,我能明白你目前的感受,但尽量保持冷静......马上离开原地,去找一个浴缸,或者水池,什么都可以。”

      “不......我不可以,也没有药了,怎么办怎么办。”

      贺惟嗓子沙哑地可怕,紧紧地蜷缩在被子里,然而它们并不能给予安慰,外物救不了,他的目光彻底地扒上桌上放着的剪刀。

      “惟,听我的话,吸气吐气,暂时放下一切,药只是辅助作用,你不用担心。”

      约翰森知道贺惟的病情有多难以控制,语气也不免急了几分,可他没再出声。

      “你有在听我说的吗?”

      几秒后,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几道撕拉声,坚定又决然。

      酒店附赠的剪刀钝得要命,贺惟几乎是用牙咬撕开了某块布料,可能是床单,也可能是衣服,他烧得迷迷糊糊,失去了一半的意识。

      纤瘦的手腕胳膊上被牢牢扎上了布条,硬是缠绕了好几圈,末端打成了死结,皮肉得不到松弛,立刻红肿了起来,肌肉紧绷出一道流畅凌冽的线条。

      身体被束缚住了,贺惟反而能透几口气。

      “约翰森医生,我该怎么办?”

      贺惟为数不多的理智挤掉欲望上线了,他记着医生的提示,半跪在浴缸边上,一字一顿地问道。

      约翰森的声音缓缓传出。

      “惟,你病症的底色来源于浓烈的不安全感,看到水龙头了吗,打开它,在你的意识里它代表了过去需要清除的痛苦记忆。”

      这是过去使用过的一种脱敏疗法。

      贺惟分辨不了他话里更深层的含义,只能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指尖颤抖着打开水龙头。

      顷刻之间清水哗然泄下,冰凉的水温逐渐从脚底蔓延到小腿,瞬间掠夺走所有感官。

      “你感觉怎么样?”约翰森道。

      “不知道,脑袋晕眩,感觉心脏要跳出来了。”

      贺惟呼吸声很重,一段话费了半天才全部说完。

      约翰森知道他的病情,光听描述也清楚了解他的严重程度。

      “惟,我需要知道是谁让你的应激反应发生的,今天见到了谁,能告诉我吗。”

      贺惟沉默了片刻,空间里只能听到流动的水流声,在水埋没到膝盖时,他才堪堪出声。

      “周博,我见到他了。”

      “他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约翰森缓了缓开口问道。

      “不知道。”

      贺惟回答地分外爽快,身体被水浸泡过后,依旧没有得到缓解,依旧渴望着得到某种东西,许是糖果,又可能是宝石。

      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必然裹挟着足够一击致命的毒药。

      贺惟控制不住地解开一条束缚,将它再次缠紧。

      “惟你回答得很棒,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直面自己痛苦的,他过去让你难怪,也给了一段不好的经历,现在你已经安全了,如果他站在你面前,会和他说什么。”

      “别紧张,这只是个假设。”

      约翰森一点点地引导他。

      贺惟无力般地滑入浴缸,脖颈绷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喉结轻滚,任由水位上涨到了胸口处。

      正当约翰森以为这次的治疗已经可以宣告失败时,贺惟嘶哑的声音飘了出来。

      “对不起。”

      约翰森觉得自己听错了,贺惟又重复了一遍。

      就像曾经经历过的一样。

      周博的报复声势不大,除了会挑一点小毛病出来,贺惟全都可以视而不见,他甚至松了口气,对周博越来越好。

      毕竟自己的存在也影响到了他。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那种相同的想法,居然一反常态地带着他参加了朋友之间的各种聚会,尽管贺惟充当着里面小丑的角色,但他认为这也是种良好的开始。

      幻想中的家庭里父亲沉稳,母亲博学多才,弟弟只是顽劣,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算上自己,是一个很幸福的一家人了。

      贺惟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忽然间被所有认识的人孤立,虽然一直没有谁会和他说话,但那的确不同。

      他好像被抛弃了,连父母在家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贺惟害怕,跑去讯问原因,向来客气礼貌的父亲难得地斥责了他,不允许一个小偷出现在自己的书房里。

      后来才明白大家为什么看到他便如临大敌。

      那是因为周博告诉他们,他丢了六百块钱,在贺惟的书包里找到了。

      贺惟没有解释的机会,这顶帽子死死扣在他的头上,如影随形,剥离不开。

      需要承受的代价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残酷,所有人有意无意将恶意全部投注在了贺惟身上。

      他勉强支撑着维持着原来的生活,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

      但有人诚心不想让他好过,几乎每天晚上放学都有人将他堵在小巷子里,贺惟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些人是隔壁学校高年级的学生,经常在外晃荡,找落单的学生要钱,不知道为什么就盯上贺惟。

      他最缺的就是钱,翻遍书包和口袋也只有几块硬币。

      他们指使贺惟去偷家里的钱,不然就只能挨打,贺惟宁可挨打,也不要冠上小偷的帽子。

      那样父母会对他失望。

      所以等来的是拳脚相向。

      贺惟带着一身伤回家,终于有一天被发现了,母亲质问他为什么要和一些人打架,就不能让着点吗。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贺惟察觉到了他们似乎在后悔接自己回家。

      贺惟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出一点错误,不过奇怪的是哪怕他走得再快,那些人都会精准无误的找到自己。

      而且比以往打得更重。

      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支撑不住了。

      贺惟不用细想,也知道是谁说的,因为有一天他看到周博和那些人走在一起,原本以为对方也遭受到了威胁,他想冲上前去解救弟弟。

      下一秒,为首高年级的学生娴熟地把烟点上递给了周博。

      贺惟再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到这些。

      只是因为成绩吗?

      周博明明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而自己只想努力活下来。

      最先憋不住的还是周博,趁着父母出差不在家的功夫,把骗他锁在厕所整整两天。

      周博则是大摇大摆地隔着门,炫耀着父母对他的爱有多少。

      而贺惟被暗无天日的关着,没有食物,也没有时间概念,他大着胆子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

      周博反而比他更激动,控诉着不甘,“但我最后悔的是把那只猫弄死,怕爸妈骂我,所以编了个谎言,它不死的话,你这辈子也别想进我家的门。”

      贺惟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自己一直以来渴求的感情原来这么廉价,他索性不在开口求他放自己出去。

      一个人卧在厕所,困了睡在地上,饿了就灌水龙头里的水,难受是有点,总比饿死的强。

      贺惟以为自已能够接受良好,心存希望等父母回来了,他就能出去了。

      然而这一切是他的妄想。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声传入了贺惟耳朵里,他想呼救,可迷迷糊糊地陷入一场梦,在梦里他变成了只猫,漫无目的地落到了周博手里。

      大手如同一座山重重地朝他压了过来,世界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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