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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龌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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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龌龊
(蔻燎)
木哲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所有动过的和没有动过的摆设他都能一眼就瞧出,连那扇窗,父亲与自己最后说话的那扇窗,微微敞开,迎接人的到来。
真是一角一片都在向他施刑,他终于明白陈绪风那恶毒的用意。
遏止怒气,皱紧眉头跟着陈绪风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楼梯墙面上挂着几幅荷兰画家维秘尔的风俗画,是父亲临摹的,没有一丝变化地挂在那,蒙了厚厚的肮脏灰尘。
木哲忍不住停下,抬手拂了拂眼前的一副画,手上的细尘小虫子似的在手心奇痒难耐。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的身高是够不到这些画的,父亲就会把自己背起来,手一伸就能真实的摸到。而此刻,今不胜昔,他对这些画,触手可及。
可父亲,却已然不在了……
雍沉看出木哲反常,疑惑地看了眼前方的陈绪风,陈绪风的脸依旧冷若冰霜,在楼梯上俯视他们。
脸逆着光,远远一望,黢黑一片。
雍沉上前拍木哲的肩,木哲才陡然回神,冷眼凝向陈绪风,不能再上他的当了。
天台更是荒芜。
只有一张长桌,上面摆了一座三层水果奶油蛋糕,天台没开灯,蛋糕也是浸在墨水一般的夜色中。其余的,桌上全是酒。
陈绪风拧开一盏寒灯,灯光微弱得犹如一根火柴。
他拉开两个位置,邀请木哲和雍沉坐下。
雍沉极其不解,在这样充满冷意和死气的地方过生日,真是非常违和,“陈绪风,你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陈绪风的做法让人感觉格外诡异。
陈绪风没有理会雍沉,瞅着木哲,幽幽道,“坐下吧。”
木哲靠着雍沉坐下,一脸冷淡地看着陈绪风。
陈绪风打开一瓶红酒为他们二人倒上,又切下蛋糕一一分给他们。
整个过程,三人一率缄默不语,安静得可怕。
雍沉闻了闻杯中的酒,喃喃,刻意打破这不正常的死寂氛围,“酒还是挺不错的,我这人抽不来烟,就是对酒有兴趣。”说完连喝了几大口,嘴里啧啧赞叹。
陈绪风不易察觉地勾唇,又为雍沉倒上一些,诡异地笑着,“喜欢喝就多喝点。”
雍沉愣了下,喝了一杯,过了一会便觉头昏眼花,满面红光滟艳。
眼前突然强烈的昏暗,摇晃着头,眯眼看着木哲微略惊慌的表情,两眼发黑,就一头磕进一片柔软。
雍沉倒在木哲的怀里沉沉昏睡。
木哲瞪向陈绪风,“你到底给他喝的什么?”
“就普通的红酒,多加了‘点’酒精。他自己酒量不行啊,难道这也要怪我吗?”
“真省事儿。”陈绪风微笑,狐狸眼睥睨着木哲。
“那么我们就来好好聊一聊吧。”
木哲紧紧抱着雍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操,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把雍沉迷晕。
握紧拳头,怒视陈绪风,“你最好能给老子说些有用的,不然今天你得从天台上下去!”
陈绪风恍若未闻,端起一杯酒,细细地抿上一口,自顾自道,“木哲,你一定不知道,呵,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什么地方。”
木哲抱着雍沉没有说话。
“我啊,进入了这栋房子,从此噩梦连连,我独自一人就特别害怕天黑下来。有时候会在楼上从窗里往外看,很奇怪,我一眼就看见你坐在院外的巷子里,那时候紫藤萝开得满天繁飞。我一直看着你,你那冷漠的脸也一直望着我这边。”
“说起来真是好笑,我以为你看见了我,你能看见我也在望着你。可后来我发现,你望的……你望的一直是这栋可怕的房子!你从来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你的眼里只有这房子,这个你曾经的家!那时候你经常来,隔几天脸上身上全都是伤,可是你的表情还是那么冷硬,我以为我能够从你身上得到力量。”陈绪风喝了口酒,妖冶的面孔红润起来。
“后来我才慢慢明白,不……你身上的不是力量,是更加可怕的戾气!我奢求着别人拯救我,奢求着你,又发现自己太愚蠢。直到我知道你曾经住在这座房子里,你对里面的向往比我对这里的厌恶多得多,于是我开始讨厌你,觉得你和这座房子一样恶心!一样龌龊!”
陈绪风放下红酒高脚杯,冷清的目光隔着桌子盯向木哲,双眼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木哲,你知道吗?我不是陈讯的儿子。陈讯你知道吧?就是这个房子现在的主人。哈哈哈!你当然知道的!哈哈哈,你知道我是怎么清楚你的事儿吗?哈!是他亲口告诉我的。”陈绪风苦笑着,脸上是冰冷的表情。
“你一定想不到,我不是他的儿子,而你却把对他的厌恶愤恨都给了我!日日找人盯梢,刻意折辱,我忍无可忍。我十岁的时候来到这里,我是他从孤儿院带回来的,我本以为我会有一个家,可是,他给我带来的是地狱!哈!简直……让人疯狂。”
陈绪风站起来,毫无预兆,一把掀倒蛋糕,白色奶油蛋糕塌陷在地上,像崩塌的雪山。
微弱灯光,木哲看见他脸上清晰的泪痕,微微闪烁。泪珠从尖细的下巴滑落,坠进黑暗里,再寻不见。
“他从不把我当成他的儿子。白日里,人前我要叫他爸爸,哈哈哈哈!爸爸,夜里,夜里……”陈绪风哽咽着,浓浓的哭音是木哲在他身上从没听过的,“夜里他将我——天呐!他把我从幼时羞辱!”
“你要是知道,我为了请你来这过生日要以一周的代价去哄他……而你,你还要把他带上!”陈绪风猩红着眼睛,一只手直指昏迷的雍沉,恶声恶气。
“你为什么要把他带上?为什么!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好不容易!”
他哭得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急促。
木哲哑着喉咙,欲言又止。他没想到陈绪风是这样生活着,更不知道原来陈讯和陈绪风是这样难以言喻的关系。
他现在的唯一念头,只想弄死陈讯。
看着陈绪风几乎癫狂的模样,木哲开口道,“陈绪风。”
“别叫这个名字!”
陈绪风双手捂着耳朵,疯狂地摇头。
“我不姓陈!我不是他的儿子!我这一辈子都被他毁了!木哲啊,你和陈讯有什么区别?你以为我发现不了你喜欢雍沉吗?别人是傻子,你当我也是傻子?你对所有人都可以漠不关心,对所有人都可以拳脚相加。可是唯独对他,你总是能耐着心,你总能抽出一点柔情。为什么呢?”
“我真的好讨厌他,哈哈哈哈,这样想来,你和陈讯居然一样龌龊,都他爷爷的喜欢男人!凭什么?凭什么你和他就可以那样紧紧靠在一起,享受着那所谓的喜欢呢?为什么我要这样恶心匍匐,被人作践,不当成人呢?”
“我是人啊!我也是人啊!我活着是要脸的,陈讯做的那些龌龊事我又怎么可能从自己的口中告知天下人呢?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
陈绪风痛苦地喘着气,眼睛哭得红肿不堪。
他说,“木哲,我曾经好喜欢你,好想你帮帮我……”
木哲知道陈绪风早就癫狂不已,多说什么都没有用,心中虽然对他的遭遇感到极为愤恨不平,但是更多的是对陈讯的恨意愈加深厚。
环着雍沉,木哲对陈绪风说,声音寒凛,“你觉得我和他龌龊,那也和你没有关系。要是没有其他话说我就走了。”
陈绪风闻言,只觉木哲的话那样冰凉,字字无情,令人窒息。
他猛的扑向木哲,抓着木哲的校服,行状疯狂。
“你别走!木哲!别走!如果,如果我告诉你,你的父亲到底为什么死,并且连尸体都没有送回来。以这个为条件,你可以对我好一点吗?就像喜欢雍沉那样喜欢我,可以吗?”
木哲震了震,眸子一凛,揪开陈绪风的手,怒道,“不可能!”
木哲冷声说,“我父亲的事就算不经过你,我也一样能慢慢查出来。别想着用这个来威胁我!我最恨这种威胁!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不仅仅是陈讯的原因,还有你自己从来不把自己当人。”
“有这闲情来操心我的事,先把你的胃养好吧。”
木哲阴鸷的黑眸沉如深水,残忍的声音刀子似的插入对方耳膜,“你说你以前希望我能帮帮你,但是天违人愿。”
“……”陈绪风听罢,颓然一笑,坐倒在地上,泪水涟涟。
“哈哈哈!连你父亲的事都比不过他?”
“逝者已矣。”木哲抱着雍沉站起来,“我查我父亲的事是为了活个明白,我可以一辈子去查清楚。倘若你将这件事作为筹码来逼我做我不可能愿意的事,那你对我而言,就越来越被看不起。而雍沉,我不会浪费一点时间。”
陈绪风冷笑,“冠冕堂皇,虚伪至极!”
“木哲,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你父亲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你难道就把自己当个人了吗?打架怪物,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你的诨号呢?你跟我比,有什么两样!”
“……”
木哲无心搭理,陈绪风却在木哲转身后,用极低极低的语气,像涸辙之鲋一般苟延挣扎,欲求解救。
他说,“木哲,我,我是不是很脏。”
木哲没有回头,直接走了。
一颗泪碎玻璃似的从陈绪风狭长乌黑的眼眶里坠落,闪着清冷的寒意同绝望,迸裂在硬地上,心一瞬死去。
木哲背着雍沉走出陈家,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白房子,天台上还亮着灯,陈绪风的身影遥远地看不见。
转身,发现心口轻松了不少,这个他一直在意着,压在背上多年的房子突然轻了起来,或许正在放下。
身上热乎乎真真切切的身体与自己紧紧相贴,雍沉的呼吸真实地打在自己耳边,木哲觉得心里很舒服。
雍沉还在他的身边。
夜晚的冷风还在吹,没有白日里的那种热气,冰冷冷的。
雍沉的酒气被几-把冷风吹得有些落荒而逃,迷迷糊糊在背上说胡话,嚷嚷着要下来。
木哲在一条深巷子里将他放地上。
巷子里的风吹得紧。
雍沉歪着头去脱自己的裤子,木哲见状,忙不迭按住他的手。
“滚开!老子要撒龙尿!”
“把你能耐的。”木哲勾嘴一笑,帮他褪下裤子。
雍沉很快尿完,甩了甩就要走,走了几步被木哲攥住脖子,冰得他一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