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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永动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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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着头的男人双眼紧闭,瘦削的身体随着车的行驶来回摇晃,长长的头发垂下,发梢油腻,散发着让人不愉快的气味。这是个相貌普通的男人,眼睛很细,眉毛稀疏,稍显贼眉鼠眼,身材也不算强壮,和路边任何一个庄稼汉都没有任何区别。
熟睡的人很难让人升起警惕之心,尤其是在逐渐安静的大巴车上,两个小时的车程,已经让很多身体不好的人昏昏欲睡。
——如果姜照雪没有看到他指间夹着刀片的话。
“你听说过盗亦有盗吗?”泛着冷光的刀片在她眼底映出冷光,她却对系统温声细语,“每一个小偷背后,一定藏着另一个小偷,这就是小偷的无限循环定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拔出萝卜还有泥。”
系统听得云里雾里,“是、是吗?”
等等,什么小偷?谁是小偷?”
车里的光线逐渐昏暗,等到系统看清她的动作,忍不住大吃一惊,“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的衣服开线了,等会儿,他的裤子怎么破了个洞?”
“别人是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你是一针一线都不肯放过是吧?我以为你是来坐车的,原来你是来进货的吗?你事业心是不是太重了?”
等等,等等,这个男人不会是小偷吧?她是怎么一眼看出来的?它绑定的宿主到底是干什么的?
“其实我学过简单的相面之术。”系统正在迷惑,就见姜照雪一面做针线活,一面从假寐男人的裤子上抽出长长的一条线,顺口胡诌,哦不,是给它仔细解释,“所谓相由心生,就是说,一个人的面相和他的人品道德和意志品质有很大关系。”
她的语气高深莫测,说出来的话同样很不简单,“长得丑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系统:“……”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
姜照雪手上动作没停,比起至今停滞不前的烹饪,她缝纫技能已经刷满了手帕的熟练度,下一张解锁的图纸是袜子。
准确来说,是短筒袜。
短筒袜需要的布料不多,只是比起手帕,袜子对裁剪和缝线的要求更高一些,随着技能升级,姜照雪对缝纫技能的应用也更加得心应手,就像是高手传功一样,某种技巧的诀窍被直接灌输到她脑子里,只是脑子会了,手没学会,这就导致她缝纫的速度更快,但是成品更丑了。
三分钟后,看着这只标有“力量+10”的丑袜子,姜照雪满意一笑。哪怕系统发现恶意值清空而发出尖叫鸡一样的声音,也无法改变她的愉快心情。
姜照雪将袜子套在鞋上,没等系统对她的奇装异服发出质疑,她就感受到一股热流从身体深处涌出,顺着经脉涌向四肢百骸,她轻轻握拳,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感,仿佛只要力量加的够多,她就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但这明显还不够,毕竟她只穿了一只袜子。
可她的恶意值已经见底了,即便有布料,她也做不出第二只袜子。
姜照雪的目光落到依然熟睡,但指尖的刀片已经划开她长裤口袋的小偷身上,装睡的小偷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却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寒颤,像是被某种可怖的生物盯上,变成了对方的猎物。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而飘渺的嗓音,在他耳边若有似无地响起,“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害怕。”
什么话?他为什么要害怕?是谁在和他说话?
这道声音忽远忽近,若隐若现,得益于几条“存在感-1”的头绳,姜照雪已经熟练掌握了装神弄鬼的技巧。小贼没有同伙,孤身一人,而且眼神不好,挑中了她作为猎物,那她自然不会客气。
“那是午夜时分的最后一辆大巴车,车上挤满了人,每一个座位都有一名乘客,最后上车的是个年轻男人,他没有买票,绕过售票员的眼睛,坐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上。”
“这辆没有编号的车白天不会出现,只有在黄昏,所谓的逢魔时刻,才会悄然出现。活人身上带着阳气,看不到这辆古怪的车,而车上的乘客无知无觉,他们不知道,这辆不会停下的车将会一直行驶下去,直到夜色散尽,才会消散在阳光之中,而车上的人也不会知道,他们其实早已经死了。”
车上没有灯,逐渐昏暗的光线下,所有人的面目都变得模糊,光影浮动,装睡的小贼眼皮微颤,眼珠子乱转,不知为何,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抓了一把,呼吸困难。
说话的女声嗓音轻柔,如同和风细雨,比他听过的任何声音都更加动听,可落到他的耳朵里,却像是晨钟暮鼓,重重敲在他的心口,字字句句都像是虫子,钻进他的心脏,让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九七四年的深秋,才下过雪,路上很滑。车上有男有女,只是女人更多些,像是回乡探亲,谁也不知道车祸如何发生,只是路途遥远,路上颠簸,就在他们闲聊时,车身侧翻,四十个人都死在血泊之中,无人生还。”
听到这里,小贼手脚冰凉,忍不住觉得腿上冒冷气,轻轻打了个哆嗦。他不是第一次上这辆车,具体多少次,他其实根本不记得,但这辆车能坐四十个人,他还是数过的。
接下来,女声详细地描述了车上乘客的惨状,死前如何痛苦挣扎,这辆车又是如何惨不忍睹,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在他脑海里印下深深的画面。
“落叶归根,这是人的执念,这些地缚灵被困在车里,一次次登上这辆车,尤其是最后的年轻男人,他原本只是路过,却被永远困在这辆车里,不得超生,在黑夜里一次次循环往复,寻找着回家的路。他并不知道,这场车祸并不是意外,而是命运的馈赠。”
“人类并不是单独存在的,每个人的背后都有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你。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人一生的财富是有限的,当他获取了不属于他的财富,就会被偷走生命,化成黑夜里的孤魂野鬼,无人祭奠,永受饥饿之苦。只有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才会看到黄泉路,从循环中解脱。”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看到黑暗之中盯着你的眼睛了吗?”
小贼浑身发毛,背后飕飕冒着寒气,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收回手,睁开眼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谁?装神弄鬼!”
可他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在窗户脏兮兮的玻璃上,对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看不见的女人,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奇怪的人,心神不宁的小贼瑟缩了下,一股凉气顺着脚底板冲向双腿,让他浑身发麻,手脚冰凉。他的脊背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只觉得四处都是阴森森的,看不清的角落里挤满了看不见的眼睛,正在用空旷的眼眶注视着他。
“啊!”他突然跳了起来,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叠着一层,“我要下车!司机,我要下车!”
司机根本不理会他,已经快要行驶到军区,那是所有人的最终目的地,根本没必要中途停车。
然而司机的无视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颓然地跌坐回去,却听到女声再一次响起。
毛骨悚然的恐惧感让他急促地喘着气,他压抑地咬紧牙关,小声嘀咕,“我不怕你,我一点都不怕。”
然而他的恶意值不是这么说的。
能从事这一行,小贼并不是个胆小的人,相反,他比许多人都更胆大,平日里总是对老实怯懦的村民嗤之以鼻。可不知道为什么,这道女声并不故弄玄虚,相反十分温柔,像是在给孩子讲温馨的睡前故事,却让他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周围的气氛变得阴森森的,让他差点像是惊弓之鸟,被自己说话的声音吓了一跳。
然而女声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依然不疾不徐,“你知道人与鬼的界限是什么吗?”
是什么?小贼张了张嘴,想要追问,却不敢发出声音。
“是变化。”
“鬼是死去的人,他们头脑空空,永远无法改变和思考,被困在原地的鬼魂,直到消散之前的最后一刻,都会重复着死前的一幕,跳楼的冤魂会一次次从楼上跳下,跳河的水鬼会一次次被水草缠住喉咙,感受窒息的痛苦,穿着红嫁衣死去的新娘,永远在重复被钉入棺材的那一刻,只剩下痛苦,不会再有任何变化。”
随着她的讲述,小贼放轻呼吸,他的确头脑空空,脑子像是塞满了稻草,根本转不动。
“人的眼睛能看到世界的真相,蓝天白云,花草树木,而鬼的眼睛被蒙蔽,被遮挡,他们看不到鲜活的世界,只能看到昏沉沉的天空,因为见到阳光会让他们的鬼魂彻底消散。”
窗外的天色更暗了,像是蒙着一层阴翳,小贼呼吸颤抖,脸色发白,手脚都变得麻木,越发确认自己可能已经死去的事实。
“人会使用工具,而鬼只有原始的本能。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进步,鬼的时间只会停留在这一年,朋友,你听说过永动机吗?”
女声似乎笑了一声,十分愉悦,“鬼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叫做永动机。”
这一声仿佛钉入棺材的最后一锤,敲槌定音,小贼冷汗涔涔,半旧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他的恐惧值连连攀升,很快就让姜照雪做出了第二只“力量+10”的短筒袜。
取之与贼,用之于贼,这不就是永动机?
系统看着她唇边的笑,觉得她比女鬼还吓人,天色确实暗下来了,那不是因为下雪了吗?再说一个贼脑袋空空不是很正常吗?
“你可真会因地制宜。”系统小声吐槽。
派出所距离车站不远,就在小贼迷蒙着被送入派出所的时候,还在问公安,“我已经死了吗?”
公安同志:“……?”
小贼又问,“朋友,你听说过永动机吗?”
公安同志再次一头雾水,看向身边新调来的同事,“小祁,他在说什么?”
“原来你也死了。”小贼仿佛看穿了一切,望着派出所的大门,露出不甘而狰狞的表情,“做了鬼还得坐牢,太累了,我下辈子不想做鬼了。”
几个公安面面相觑,他到底是在搞封建迷信还是真的有病?
是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