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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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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我没能见到齐文初最后一面。
进宫之前宋小哥告诉我,朝中的势力如我所料,已经以谢氏马首是瞻。早就有传闻说齐文初不行了,可至今未有国丧的消息传出,这时让我入宫,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你走后不久我本也要寻个机会离京,却不想大将军与陛下一同外出时遇刺,陛下伤得极重,自那之后便再没有上朝,大将军府也闭门谢客。京城明里如往常,暗里却进出不能,便开始有传言,说刺客乃是武当逆贼余党,还同鞑子有关,是与京城达官贵人相互勾结才有这场刺杀。”宋小哥皱眉分析道,“一时间人人自危,我也只好暂时静观其变。后来大将军带兵围了国公府,陆老国公下狱,朝中形势已然明了。我那时觉着你怎样也该出了国境,全未想到,竟然是……”
竟然是早有预谋。
放他离开,我以为是我求来的,可竟然本就是个计谋。谋我仍心存幻想,不想困在京城这一隅土地,谋他言出必行,真想带我走。
谋“武当逆贼余孽”还不死心,做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不知道这个计划是由谁来做,但我知道,算错这其中哪一个人的想法,都不可能有现在的结果。可笑的是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到底被看透了个明明白白。
千错万错,我不该对他们有任何幻想。我甚至说不出我输了。只因自始至终我都不是那上台对弈之人。
我不过是一枚自以为是的棋子,以为自己可以逃脱被控制的命运。直到一切大白时才发现,自己一直就在棋盘之上,是那个害人害己的小兵。
命该如此,果然逃也逃不过。
我没同宋小哥说离京之后的经历,尤其见到曾煦的事。只告诉他,如今我是果真难以自保了,让他往后别再来找我了。
这回宋小哥没再生气,沉默地离开了。
那一日宣旨之后我便搬到东宫住下,依旧是有行跟在我左右。我被礼部的官员指教守灵,还要抽空去量尺寸做新的衣服,诸如此类,整天被指挥着做事,直到哭灵那日才见到谢修。
谢修站在东宫门口等我,我到时他躬身朝我行了大礼,再起身时,我看见他披着灰白的素衣,脸却更白上几分。
他定眼看了我一遍,淡淡朝我道:“陛下既去,殿下切莫过于哀思。”
我也看了他一会儿,如他一样压平了声音:“怪我没能见皇兄最后一面。”
谢修似乎皱了下眉,声音依旧平静:“陛下身体自遇刺之后便一直凶险,能等到殿下归来,已经不容易了。”
我晃了晃神,朝他道:“我不知道他已经……谢储……小舅,并没有告诉我。”
谢修忽然沉默,而后又道:“殿下心意,陛下在天之灵定能知晓。事已至此,殿下当保重身体,朝廷大事,往后还要殿下一力承担。”
我便也沉默,然后才问道:“……大舅。皇兄驾崩之前……可留给我什么话?”
谢修不语。
我忽然反应过来,只好自嘲给自己解围:“我怎么忘了,他怎么会留话给我,这封圣旨,他怕是都不知道吧。”
我话音未落,一只微凉的手在我面前虚晃一下便飞快被收了回去。我抬眼看去,就见谢修正收拳抵在唇前,重重咳嗽了两声。
他缓了一会儿哑声道:“殿下慎言。”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看着他道:“大将军,你我在此说话,又没有旁人,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一四零
半月之后是正式的登基典礼。
我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帝。
可坐上那个位子与否,丝毫不影响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齐文初的陵寝还在赶工,那位名义上是皇后的谢氏女在他的棺椁停灵殡宫不久便避居佛寺。直到她的坐辇抬出皇宫,我才发现自己竟未同她单独说过一句话,此次一别,不知有生之年可否再见。
我对她没什么感情,只是她走之后,这座皇宫里便再没有谁同我有关系了。
成了皇帝之后,我每天早早上朝,坐在龙椅上听他们商议朝政,退朝之后便无所事事地四处闲逛。我虽然在此住了五六年的时间,却从来只在那几间宫殿往来,有机会瞎逛之后,我才发现离我从前那个院子不远,竟然有片宽阔的湖水。
我在湖边的亭子里坐下,低头朝水面看去,湖水没有上冻,低头便能看见各色的锦鲤聚在亭边。有行拿来鱼食让我喂鱼,我盯着它们在水中争抢翻涌,莫名感受到股生气。
于是第二天我也来喂鱼,第三天如此,第四天也是如此。大概是我来得太勤,后来便再没有那样的情形,只有几条鱼慢悠悠地吞下浮在水面的鱼食,吃饱之后便甩了甩尾巴游走了。
我望着泛着涟漪的水面发呆,有行忽然上前朝我道:“陛下,谢大人求见。”
我一时间没缓过神,等了一会儿才答道:“你说谁?找我干什么?”
来的是谢储。
我带着疑惑朝回走,想他来找我能有什么事。等我看到放在案上一封奏折,看过上面细密地列着的一排排名字,明明炉火就在我身边烧得正旺,我却只觉得周身寒意入骨。
“谢大人,”我轻轻开口,“这奏折上面,怎么这么多名字?”
谢储站在我面前垂首答道:“启奏陛下,这封奏折上的名字俱是三司会审后查明的两次刺客案涉案之人。”
我忍不住吸了口气:“可我不太明白,先帝两次遇刺的案子,涉案之人,俱是昔日秦王府旧臣?”
谢储抬起头看我,和我对视一会儿道:“臣斗胆,陛下可是觉得三司官员有以权谋私,欺君犯上之意?”
我顿时卡壳:“不,自然不是。只是太巧,太巧合了。”
谢储直直看着我:“此案牵涉颇广,又事关皇室安危,审理此案的诸位大人莫不是巨细无遗,唯恐遗漏了线索,错害了忠良。如今的证据已然可以证实,两次刺客案,皆有陆老国公及其朋党插手的痕迹。此人依仗先帝外祖、秦王府旧臣身份起了不臣之心,为一己之利,不仅勾结鞑靼刺客埋伏刺杀先帝,还包庇武当逆贼余党,引其与鞑靼刺客媾和,共谋谋逆之事。”
谢储叹了口气:“上述种种,陛下,竟然不知道……”
“够了!”我起身打断他,重重喘了口气才说得出话,“谢大人是何意?先是说我不信任三司官员,而后又指责我不清楚陆老国公所为——我为何会知道?我知道了有何用?”
谢储又垂首道:“臣并无指责陛下之意,还请陛下明察。”
我站在原地,默默呼吸了几次才慢慢平静下来。我拿起奏折把上面的名字一个一个再看了一遍,朝谢储问道:“三司会审结果如此,我是不是该盖章了?”
谢储并不抬头:“臣不敢替陛下做主。”
我差点气笑了。
我看着有行小心地拿出了国玺沾了印泥递给我,我将这块石头握在手中,只觉得它比想象中轻了许多,又重得几乎抬不起手来。
我盯着石头上鲜红的印泥出神,只觉得它红得刺眼。恍惚之间我手一松,石头险些从我中脱出,忽然一只手按在我举着石头的右手上托住了它,而后又托着我的手腕,帮我将那簇鲜红的印记按在了纸上。
我回过神,回头就见谢储正站在我身后,他松开了我的手,后退了几步站定,朝我垂头拱手:“臣冒犯了。”
我看了看他,低头再看了看纸上红印,一种疲惫感涌上心头。我靠在书案边叹了口气:“谢大人请回吧。”
谢储又朝我行了礼,我以为他已经走了,过了一会儿却又听见他道:“臣,还有一事启奏。”
我头也没有抬:“谢大人请说。”
“臣,自请外放福建转运盐使司,请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