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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风流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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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有禄与周兰亭既不交好也不交恶,因为刚开始相处时,几番周旋下来他便能看出来此人非同小可。
后来他的干儿子小福子出了事,虽然他不能全然确定就是周兰亭做的,但是也知道这件事八九不离十,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再多做什么。
因为明明年纪不大,可是周兰亭为人处世自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有本事叫所有人都喜欢上他,也有本事叫人做起事来一想起他便觉得束手束脚。
周兰亭年龄不算大,身体又弱,再加上那副容貌,明明不该是个威胁,但是却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叫人觉得恐惧。
这个方法他告诉刘有禄时,刘有禄先是奇怪周兰亭为何管起他的事情来,后来才想明白原来是因为两人有共同要对付的人,所以他才能安下心来用周兰亭的法子。也就心甘情愿的,做了他手里的刀。
但是这个办法连他都觉得惊惧。
这个计谋表面上看起来仅仅是挑拨离间,但实际想去,却能叫人觉得后怕。因为周兰亭此计实际上把钦明帝也算计在内了。
他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却借着刘有禄——最后又借着钦明帝的手将这件事处理的滴水不漏。
与其说他是在挑拨离间,不如说他工于心计,算计的全是人心。
他首先要了解钦明帝,知道他是个敏感多疑之人,并且十分要面子,需得在大臣面前保持自己的天子威严。否则此计只需要稍微一查便会露馅,他吃准了钦明帝决计不会去查,所以才无所顾忌的使用。
同样的,他也了解朱氏父子,知道这两人愚蠢浅薄。
想到背后的这些,刘有禄只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心里更是庆幸自己上次没有因为小福子的事情和他完全撕破脸,否则自己要是得罪了他,保不齐那天被他从后背捅了一刀还不知道呢。
宫中景致一向不错,因着最近好事多坏事少,刘有禄人逢喜事精神爽,是以平日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许多。
这种轻快的步子和太子谢萧烨的步调完全不同。
谢萧烨正在家中焦急的走来走去,一个身材欣长面容姣好的年轻人正穿着一身青衣站在他身边。
这个年轻人正是初露锋芒的顾知谏。
谢萧烨来来回回走了两趟,最后终于在顾知谏面前停下了,他的表情有些焦躁:“先生从前便说这般拖住刘有禄也不是长久之法,刘有禄必定会破局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我原本还以为沈得福这件事能叫他元气大伤,可是没想到他竟这么快便挣脱出来。如今瞧着父皇似乎不大中意朱尧荣了,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的焦急没能影响顾知谏半分,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我原本想着,用沈得福缠住刘有禄,再叫朱尧荣趁这个时间得到皇上的宠爱。可是不成想朱尧荣花了这么久的时间都没什么起色。除了刘有禄那头竟不知得了哪位高人相助之外,可见朱尧荣也不是个成大事的人。如今揣度着皇上的态度,殿下,”他的神态半分没变,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朱尧荣这步棋该是要舍掉了。”
谢萧烨闻言倒是一怔:“事情……也远没到这个地步吧?虽说没重伤刘有禄,但父皇也并没有打算对朱尧荣如何啊。更何况朱尧荣是内阁阁臣,就这般舍掉了,未免也太……”
顾知谏声音平稳,说出来的话却是一针见血:“圣上现在是没打算对朱尧荣如何,可是现在朱尧荣是确确实实得罪了刘有禄。太子或许不大了解刘有禄在皇上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朱尧荣虽是阁臣,但如今审时度势,阁臣已经是远不如宦官了。如今这个情况,刘有禄不可能放任朱尧荣还好好做官。殿下与其把精力放在一个即将废掉的棋子上,还不如直接舍弃了另寻出路。更何况,”他垂下眼皮,声音波澜不惊,“朱尧荣原本也没什么才干,坐上这个位置实属浪费。我宁愿全都杀光,也不愿留着一个无用之人,省的到头来绊了自己的脚。”
顾知谏直直看着谢萧烨,姿态恭敬,话却是很直白:“殿下,若是想有所成,必定不能优柔寡断。此事全凭殿下做主。”
谢萧烨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说:“就按你说的做吧。”
顾知谏温和一笑。
谢萧烨走后,顾知谏脸上的笑容也淡下来。
他说他不知道是谁在刘有禄背后相助,可其实这是骗谢萧烨的,他能猜到那个人是谁。
是谢萧烨真正的对手,是谢萧烨登上皇位的最大绊脚石。
是在下一任登基的人尘埃落定前,他真正要对付的人。
是周兰亭。
他上次隔着人群遥遥的看了他一眼之后,便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
同样的善于伪装,同样的冷漠无情。
同样的心狠手辣……同样的佛口蛇心。
他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他了,在其他人还不知道周兰亭用的那些手段将人玩弄于股掌时,他便已经明白周兰亭将借刀杀人这一招练的炉火纯青。
虽然这次顾知谏并不了解周兰亭到底是怎样达到自己的目的的,但他知道肯定是周兰亭的主意,刘有禄不过是他借来的刀,是挡在他前面的人。
这是一种出于相同性格人的直觉,顾知谏揣摩周兰亭的每次出手,直到如今也同样学会了借刀杀人。
顾知谏想着这些,脑海里闪过一张脸,却不是周兰亭的,而是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
他的手掌握紧又松开,太阳光落在他面前一步之外的地方,其余的都被房檐挡住,而他却被黑暗裹着,微风拂过他的脸颊,却拂不平他皱起的眉头。最后他若无其事的也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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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尧荣大势已去,落败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刘有禄担心夜长梦多,所以早早的就出了手。
过程具体是如何不知道,只听说是朱尧荣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言风语,说是钦明帝与先太子感情甚笃,可惜后来先太子被冤枉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
这事也便成了钦明帝心中的痛,若是在这个时候可以向钦明帝提出为先太子立庙,想必钦明帝定会龙颜大悦。
朱尧荣对前朝旧事并不十分了解,那个时候他还随祖父住在最偏远的赣州,等从赣州回来时现在的钦明帝已经登基了,而他也因为父母护驾有功一路升到了这里。
但是父母还未来得及同他讲讲那些事情便撒手人寰。
朱尧荣自认为这是个绝佳的奉承办法,于是在一起与钦明帝的闲聊中便迫不及待地说了。可谁知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钦明帝不仅不觉得高兴,甚至当即发了脾气,头一次这么失态的叫大内侍卫将人拖出去直接打了一顿。
然后当晚贬谪的圣旨就下来了,原本按在沈得福的罪状被一一加在了朱尧荣身上。
这次钦明帝处理起来倒是毫不心慈手软,他抄了朱府的家产,将朱氏的远亲全部充为奴隶,然后将朱氏一族流放到边远的循州。
朱尧荣还没明白发什么了什么,稀里糊涂的就被舍弃了。
顾知谏听到朱尧荣被流放的消息倒也没多大反应,他早就料到了会这般。对于朱尧荣是死是活他自然是漠不关心,毕竟现在朱尧荣已经出局,帮不了他分毫,所以顾知谏也当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顾知谏现在想的是,如今要拉拢哪个才是上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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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几日之后,朱笔言在全家被抄后动身前往循州之前最后去了一次周府。
然后就在他离开后不久,谢景明也来到了周兰亭的府邸前面。
不过这次他刚要提脚进去,里面先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一个人,谢景明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兰亭随身侍卫方辽。
他鲜少在方辽脸上看到这样失态的模样,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出了事,便连忙拉住方辽问:“怎么了?”
方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是谢景明才松了口气,不过又立刻焦急起来:“殿下,出事了!刚刚朱笔言进来,我一个错身不见,不知道他喂了我们公子什么东西,我进去看时,发现公子已经晕倒了。”
谢景明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朱笔言?”
方辽慌乱的点头:“是,按理说明日他们一家该被押走的,今日忽然登门。我原想拦住,但公子说没什么,将人放了进来,我去拿个东西回来的功夫,朱笔言已经不见了。我现在正是要去找郎中……”
话未说完,谢景明已经松开了他:“你快去。”
说完也不等别人回答,一闪身进了房间。
刚刚听方辽说话时,谢景明只觉得一股热血冲着脑门——
朱笔言难道是因为报复,所以喂周兰亭吃了什么绝命的药?
可是朱笔言……朱笔言真是狗胆包天了,他怎么敢的?谢景明忽然无比后悔当初没一剑抹了他的脖子了。
朱笔言不知道周兰亭深受太后喜欢么?他不知道便是他父皇都对周兰亭格外宽容么?
要是杀了周兰亭……谢景明恨声想,要是他敢对周兰亭做什么,哪怕是被流放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杀了他!
谢景明大步走到床前,他一掀床帘,果然看见周兰亭面色发红的躺在床上。
谢景明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伸手探上了周兰亭的脖颈。
是跳动的,也还温热。
谢景明松了口气,额上的冷汗这才尽数落下,背上的寒毛也都服帖的归了原位。
外头阴了一天了,也比平常冷很多,可是谢景明这一路走进来,身上竟然还留下来了很多虚汗。
这时候,因为过度紧张而失去的理智才回来。
是了,谢景明后知后觉的想,朱笔言现在应该不敢真的对周兰亭做什么。
虽然他们全家被流放,但好歹都保全了性命,如果他真要对周兰亭动手,这便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谢景明知道朱笔言虽然睚眦必报,但他还是惜命的,不敢就此出手。
再说了,以周兰亭这常年的病的身体,若朱笔言真想对他做什么,那也不用多此一举的专门去买药,只用一把匕首就能轻松解决掉。
但是话又说回来,既然朱笔言没想着取周兰亭性命,那他给周兰亭下的又是什么药?
难不成是什么……像他身上的毒素一样的东西,好让周兰亭一直痛不欲生?
这时候,谢景明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骤然暗了下来。
等等,这事不对劲!
谢景明光顾着周兰亭的身体,担心他有没有受伤,朱笔言又下的是什么药,但是他却忘记了一件事——
朱笔言直接来找的是周兰亭,这也就说明他知道了他家的遭遇其实是因为周兰亭了,可是以他的脑子应该想不到这么全面,所以……是谁告诉了他这些?
告诉他这些是打的什么主意,又想让他来做什么呢?
这时候,床上的周兰亭似乎很不舒服,他半张开眼睛,在一片朦胧中看见了模糊的玄色衣服。
他没看到谢景明的脸,却还是能认出来他是谢景明。
他咳了一声,声音轻轻的叫他的名字:“……景明。”
这是周兰亭为数不多叫他“景明”的时候,谢景明愣了一瞬,一低头见看到了一脸红的不正常的周兰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