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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 95 章 ...


  •   阁里备下丰盛午膳,两人吃过又坐回琉璃桌边。

      万叶飞恭敬沏上好茶,双手奉至面前:“在下有眼无珠,得罪夫人,还请饮了这杯,原谅则个。”

      栖真接过喝罢,揶揄道:“万公子的茶是好茶,但贵成这样,真有人喝得起?”

      万叶飞叫进门外小童:“我们阁里喝茶听曲当收几钱?”

      小童道:“喝茶一两,听曲三两。”

      待小童出去,栖真哭笑不得:“果真在讹我。”

      “这不给夫人赔罪了吗?先前是叶飞莽撞。桥上初见夫人确实惊艳,能邀进阁叶飞也很心喜,才拿宝贝茶具出来待客,谁知被灵宠砸坏。我又不能说心疼杯子,才虚抬高价,唬一唬人罢了。”

      栖真:“直说心疼杯子也没什么,弄坏当赔本是天经地义。”

      万叶飞尴尬笑道:“我知明璃得之不易,视之为心头宝,可说出来别人却是不懂的。我不屑说,也不想说,所以才有这么一出。夫人别跟我计较。”

      栖真好奇,问出心头疑惑:“为何一直叫我夫人?”

      万叶飞闻言一怔,看了看她的穿着:“一身妇人褂袄,叶飞不称夫人,又该如何称呼?”

      天!敢情她自个儿去店里买错衣服了?难怪人人道她已婚。栖真说:“真是误会,我未婚呢。”

      万叶飞哈哈一笑,也不问她为何未婚却乱穿衣服,只是道:“失礼,看来在下要改口叫一声小姐。”

      栖真:“栖真吧,听得顺耳。”

      万叶飞:“不如叫声真妹妹,才不显生分。”

      栖真莞尔,也不知谁年长些,这声妹妹从何叫起?玩笑道:“妹妹就免了,万一将来我有心爱之人,这声妹妹叫的,瓜田李下,多生枝节。”

      万叶飞见惯女人百态,她以玩笑语气划清界限,反让他心头一松,更添些许敬意。

      栖真道:“不过我确实好奇,叶飞既当我有夫之妇,之前还各种撩拨,不怕我那莫须有的夫君跑来抽你?”

      万叶飞一展折扇,悠闲地摇了摇:“听说在大容,妓院郎阁一概没有,栖真不知道了吧!辛丰只有已婚妇人才逛郞阁,闺阁小姐怎会来呢?若早知栖真未婚,我是断不会邀你进来的。”

      “已婚妇人才逛郞阁?”

      万叶飞:“辛丰嘛,哪个男子不多娶?娶回家未必个个伺候得了,多的是房中寂寞的妇人,总要有个活处。所以辛丰遍地郞阁,比妓户海去了。”

      就是说辛丰已婚女子找牛郎很普遍,就一正常社会现象。这对活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栖真来说有点冲击,八卦之心顿起,问道:“人家夫君知道妻子寻欢,就安心戴绿帽,不来滋事寻仇?”

      万叶飞:“郞阁都是在开衙司府画押明注的,也是正常营生。但这种事,取决于男人怎么看,有睁只眼闭只眼的,也有愤愤不平来砸场的,总之这生意比起妓户要不得人待见。”

      栖真待他心境已全然不同,有话不知当不当问,见万叶飞微微一笑,道:“你是想问,既不招人待见,我又为何自甘轻贱,做此营生?”

      栖真:“叶飞容貌能力惊才绝艳,做此选择想必自有道理。”

      万叶飞:“沦落贱籍的皆为戴罪之身,是一辈子别想翻身的命。这营生虽被人看不起,至少好赚。我本无选择,若不做这个,又何来能力供养那些个偏好?”

      栖真听之黯然,诸多臆测,终不再问。

      万叶飞摇着扇子不以为意,状似闲聊:“我打小异想天开,不爱经史文集,只钻百工之术,所以不得阿爹待见,沦为家族之耻。如今在开物阁反得自由,攒的钱尽管玩去,再无人管我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栖真倒是听出两分遗憾和落寞,宽慰道:“叶飞无需自轻,一个国家要大力发展靠不了经史子集,像你这样的科技人才才是国家瑰宝。”

      万叶飞听得好笑,又感佩对方善心,一哂道:“多谢安慰。我不知你说的科技人才是什么,但也并不自轻自贱,如今我生活餍足,还能继续自己所爱,没有遗憾了。”

      栖真正色道:“不,我不是在安慰你,我说的是事实!一个国家想发展得好,离不开政治经济军事全方位的进步。政治是意识形态和组织构架问题,我们暂且不论。但经济发展却和科学技术气息相关,就拿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个浇花管道来说,若能量产普及,能大大加速花农工作的效率,提升的效率转化成生产力,他们用相同时间可培育出更多产品拿去市面流通,如此一来能赚到更多钱。有了更多的钱,就能再行投资,或者消费升级,无论哪样,都可推动经济发展。而这还只是你发明的一样工具而已,若叶飞把好点子都做成实物投放市场,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辛丰要是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存在,都能为国家贡献力量,这个国家就比别的国家发展更快,你们怎么当不得一句‘国家瑰宝’了?”

      虽不明白她说的一些词,但意思到底明白的,万叶飞目瞪口呆,细想片刻,收起折扇,唤进小童取了酒来,亲自斟满两杯,执杯认真道:“栖真,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番话的人。过去我只当自己纨绔,今日却醍醐灌顶,终于觉得自己会的还有那么一点意义。在此敬上一杯,感激不尽!”

      栖真也为这番奇遇与有荣焉,当下一饮而尽,品评道:“入口有果香,直热肺腑。无论口感还是醺劲,加一分则过,减一分则淡。好酒!”

      万叶飞又给她满上:“我酿的,还没起名,就想让你尝尝。”

      “如此上乘,值得好名。”

      “栖真取一个?”

      她略一沉吟,道:“以前有对好友叫伯牙和钟子期。伯牙弹琴想着高山,子期会说我看见一座巍峨大山;伯牙弹琴想着流水,子期说我看到了汪洋大海。反正伯牙每次想到什么,子期都能从他琴声中领会他意。后来人们便用高山流水来喻这份知己情。叶飞不介意,我们便以高山流水命名此酒可好?”

      “好个高山流水!”万叶飞击掌笑道:“从此这酒便为此名。我把酒方给你,将来回大容,栖真照方自酿,随时随地能喝一口。”

      栖真连连摆手:“酒方是你原创,好生留着,是能赚大钱的物事。我若想喝,来找叶飞便是。”

      万叶飞听她愿意来往,高兴不已,问:“栖真如今暂住南城?”

      栖真:“只是路过,过几日要走了。”

      万叶飞脸色瞬间拉跨:“便要走了?”

      栖真:“再过几日才走。”

      万叶飞:“再过几日,也终要走的。”

      栖真:“我非辛丰人,要走也是早晚。”

      万叶飞:“是,我知道。”

      室内一时静默,片刻才听他道:“或许你不信,可我好久好久不曾这般高兴。这几日若还得空,可否再来阁中一叙?总觉得我倆有说不完的话,实在不舍就此分别。”

      栖真当即点头:“明日巳时再来拜会,讨你一杯高山流水,叶飞可允?”

      万叶飞喜道:“别说一杯,一缸都允得!”

      栖真笑出来:“哪里喝得了一缸。”

      万叶飞当即命人又取两坛新酒,用红绸带绑了,提给她:“这两坛拿回去,我这里所有的高山流水绝不售卖,将来除非得见栖真,我自己都不再喝了。”

      栖真感佩不已,为着这份赤诚,嗔道:“好酒怎能埋没,叶飞尽管喝,一面喝一面做你的木偶人,岂非美哉?”

      万叶飞憨憨一笑。

      栖真:“多谢赠酒!我非常喜欢。今日确实有些晚,明日再来。”

      虽约定再见,万叶飞又怎舍得她走,但怕耽误她后事,只好起身送至大门。

      路过时,栖真还特意看了眼廊厅处的价牌,确实明码标价,一如小童所言。

      回头,和万叶飞相视一笑,颇有不打不相识的况味。

      门口已挂起两盏揽客的旋转灯笼,超级醒目,一看便知谁的手笔。栖真目视顶上匾额:“开物阁,名字倒起得别致。”

      开物,开天辟地、通晓万物之理也。名字与烟花之地毫不相匹,却与万叶飞这人恰恰相配。

      “虽是开门迎客做生意,也总要筛一筛。”万叶飞道:“但凡认可此名跨进来的也知书达理些,只求知己,图个清净。”

      回去路上栖真心潮澎湃,又觉少点什么,抬臂一看,小白闭眼睡着一般,难怪一下午清净。

      她举近细瞧,轻唤两声:“小白?睡着了还是怎么了?没事吧?”

      小白半开眼皮无精打采,像睡得熟被人吵醒,索性把脑袋缩到身子底下,并不搭理。

      栖真加快脚步回去客栈。

      袁博和颜心晚膳时才回,劝栖真先用膳。栖真知道她不吃他们也不会吃,便一起坐下吃点。席上问袁博道:“小白这几日没精神,別是病了,待会儿将军给瞧瞧?”

      袁博眼里闪过惊恐,又很快压下,放下碗道:“小白在主母房中?方便我现在上去带我房里看看吗?”

      栖真自是让他快去。

      用完晚膳她也不回房,索性在门外散步等人。

      天色渐暗,室外冷,栖真紧了紧披风,数着街上梆声,越等越心焦。

      自从小包子伤过一次,她对除祟一事生了心悸,见他戌时还不回,便想上楼找袁博问问有没有办法联系到人。

      正从远处踱回客栈,就见紫鹿贼头贼脑躲在客栈外往门里探头,还回首招手:“进来!”

      一个男孩扶着另一个从角落转出,快步闪进去。

      小包子:“还好还好,这个点他们都吃好了,下面不会有人,啊呦!”跨门时碰到什么,痛呼出声。

      “你怎么啦?”栖真从背后一个箭步逮住他:“又受伤了?”

      小包子转头吓得一激灵:“妈……妈妈!”

      好不容易把人扶进房,栖真恨声:“你说!”

      紫鹿看了眼躺在床上大气不敢喘的小主子,眼观鼻鼻观心道:“殿下这次除祟还挺顺利,就是打斗时伤到了……伤了……那里。”

      栖真恨他们狼狈为奸:“哪里?说清楚!”

      紫鹿抓耳挠腮:“就…就是……”

      “娘!”小包子窘道:“能别问了吗?”

      臭小子,偷溜在前,态度还差。栖真重扣桌面:“不问?然后让你偷偷蒙混过关?第二次了!你受伤我不担心吗?为什么要瞒我?”

      小包子急地拍床板:“没什么大伤!没什么要紧!我好饿啊,娘,先让人吃饭行吗?”

      “没不让你吃饭。”栖真对紫鹿道:“让袁将军再去找个大夫来。”

      小包子一下子爬起,又疼得摔回去:“别别别,不要大夫,我没事。”

      “别动。”栖真上前把他按住:“到底伤哪里?我看看。”

      小包子扯被子把自己盖严实:“头可掉,衣服不能脱。”

      栖真一个暴栗上去,待再来一个,门开了,楚盟托着晚膳进来。

      小包子像见到救星,呼哧喊道:“好兄弟快来喂饭,再不吃口垫垫,我要饿得一命呜呼了。”

      楚盟给栖真行礼,栖真看看他,又看看床上对楚盟猛眨眼的儿子,只好让出床边。

      楚盟小心翼翼扶起小包子,自己坐到床边慢慢喂起来。

      饭后大夫来得快,小包子脸红地死活不配合:“娘,出去一下,你出去我就给大夫看行不?”

      栖真只好到外面等,一会儿大夫出来,忙上去详问,才知是撞到命根,但大夫保证不严重,绝不会断子绝孙,涂点药膏躺一躺,化血祛瘀就行。

      栖真气笑了,心想,难道又是为了救楚盟?

      稍时紫鹿配了膏药回来,栖真接过敲门道:“涂药。”

      “你回房休息吧,让紫鹿进来!”小包子在房里大叫。

      儿子大了自尊心强,可她就是没法放心,让紫鹿送药进去,等他出来时栖真装作走远,过一会儿又悄悄潜回门外偷听。

      “唉,要晾到什么时候?你、你别盯着瞧。”

      “啊呦,我都这样还打我!冀望兄,望哥哥,小望望,下手太狠了吧!”

      “跟你说真的,这两天你得在房里陪我,你一走我妈肯定来找我,万一还要给我上药什么的,我脸往哪儿搁?”

      “小望望,行行好,答应我吧!唉,我明白你意思,可我那么大了,会法术,能护好自己,偶尔受点伤算什么?爹爹都说有本事的担天下,没本事的哭唧唧。她总当我六岁小孩呢,还抓我现行。”

      栖真回房,往床上一躺,瞪着黑漆漆的床顶。

      过了好久外间杂声渐歇,客栈万籁俱寂,可她还是了无睡意,索性起身开了一坛高山流水灌下几口。

      酒意上头,沉郁胸闷,只觉黑洞洞的四壁方井般拘着她,索性爬上阁楼推开天窗,任冷风呼地吹来,真是痛快无比。

      外面是一方带坡度的小平台,栖真爬出去一屁股坐下。脚下是阒静无人的街,抬头是满天满眼的星,耳边是子规夜啼声声不歇。

      “敬你!”栖真举坛,对天遥送。

      却根本不知该敬谁。

      也或许,根本没有可以敬的人。

      酒意蒸腾,栖真仰头一口,目视星芒万里,看着看着自是笑开。天上星河悠转,或许其中哪颗,她曾在另个时空见过呢?

      身边有声音,栖真转头哈了一声,伸手拍拍:“小白,你来了啊?你怎么又来了?”

      小白被袁博带走后一晚无声,此时才出现,栖真醉不自知,觉得小白此刻出现一点不突兀,好像它回到她身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风吹得她打冷嗝,周身立时有结界罩下,栖真一把扯过小白两根胡须,狠狠打了个结,抗议道:“我不要结界……我要吹风……你把我闷在里面做什么?我、我要闷死了!”

      结界便即消失,小白变身巨龙当软垫让她靠,龙尾扫来挡在身前防她掉下楼,龙身着实温暖,这般偎着,倒让她不畏寒。

      “还是你对我好。”栖真放松地靠在小白身上,卧看星空道:“你说我……以前指挥上百号人没觉得自己失败……刚到大容,为救不了小包子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时,没觉得自己失败……现在、现在我怎么就能被他气吐血呢?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失败啊!你懂这种感觉吗?啊,小白你怎么会懂,你又没有儿子。”

      她一手无意识地抠着龙鳞,而小白也像不知痛,就一动不动让她抠。

      栖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想做的事做不了,想回的地方回不去,想保护的人……不需要我了。你说我……啊,有本事的担天下,没本事的哭唧唧,我哭唧唧怎么了?都不在面前了,还要寒碜我……讨不讨厌啊?”

      她对天上喊,仿佛那个让她讨厌的人就在面前。

      “那个时候……就我找到小包子的时候,我好开心,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我都以为他死了!嘭,掉下来,死彻底了。可是没有。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可是、可是小包子怎么嗖一下长那么大了呢?我想不通啊。一觉醒来……他都十三岁了?有爹爹、有身份、有兄弟,什么都不缺,这里对他来说就是家,是家啊!”

      “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我只有一块墓碑。所以我一直想有个孩子,我想知道世上有个血脉相连的人是什么感觉,我就有了小包子!小包子多可爱呀……可原来有一天,孩子会长大,会不要你……以前他一晚打好多电话,就为了催我回家。缝针的时候,他会哭着要妈妈抱。还会给我下面条,那么小的人……就喜欢在厨房下面条。他说妈妈你每年生日,只能吃我下的面,其实他烧的面很难吃,但我会全部吃掉……不会让他知道。我喜欢,我很喜欢的……还有两天又到要吃面的日子了……可小包子不要我了,受伤都不告诉我。他、他什么都忘了……”

      眸中有沉寂的星河,一眨,星河化作水落下来。

      栖真紧紧抱住小白:“孩子长大总要走,我不该难过,只是太快了,真的太快了。谁能把空白的五年还给我……”

      脸颊在小白身上蹭了蹭,声音低喃下去。

      “我每天一闭眼就会想……我到底、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路上那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每个人都有家,无论走多远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我呢?我的家不在这里……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世界那么大,那么大,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小白,我想回家!我做梦都想回家!你教教我,到底怎么才能回家啊?”

      这些问题小白回答不了。

      它只能卷成一朵花,将栖真围成花蕊,由她发泄。

      一缕孤魂,不甘和寂寞也是世间独一份,谁又能真正感同身受呢?

      小白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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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这是一篇没人看也必须写完的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单机写,但这个故事,我非要让它完整地存在于世。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