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0年，人类不在》一颗地豆

122、审判日

　　影子，或者说影子与主机融合成的怪物在逼迫她屈服。
　　2411得到了一个结论：融合成为克里丝必须在双方接受的前提下进行。
　　主机既然和影子站在一条线上，那弄死自己再去蛊惑2412才是最划算的。她们没这么做，说明两者并没有完全融合，甚至还在互相限制：这是第二个结论。
　　至于第三，她切断了自己的思路，她不能让影子读到这一点。
　　最后一件——2411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我的伙伴死了但不会消亡，他们会在我所仇恨者的尸体上长出来。
　　自己的全知全能受到冒犯的影子极为恼怒，2411甚至幻视到了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影子正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按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疯一样翻找着她所有的记忆。
　　“晚了。”2411趁自己微微松脱，对影子说道。
　　在影子忙着威胁2411的时候，跟在2411身后的爱丝梅拉达默不作声替她找到了总线，挥刀下去整个空洞里的星空突然变得如同人类时代不眠的城市一样明亮，所有的信号灯都惊慌地等待着信号接入让它们安息。
　　下一秒是那台机器从中间爆炸的声音，碎片哔哔剥剥地落在周围失联的服务器上，2411想起了冰雹和寒冷冬夜被狂风摇下来的树枝。
　　艾因再也亮不起来的指示灯也是这样，搜索过信号之后就变成了令人绝望的红，就像战争时期下酸雨的天。
　　十秒后星空彻底消失，服务器停止了轰鸣。
　　“你就这点把戏吗？”影子再度出现，显然主机是有备用区域的。
　　“对。”2411回答。
　　影子突然慌张了起来：“我们死了机器世界就完蛋了！你什么都没有，救不了机器世界的！”
　　“我没说要救机器世界啊……”2411头一次发现装傻欺负人居然这么好玩。
　　“你在机库搞的把戏！”
　　“怎样？你又没有手修正回来。”
　　影子突然消失了，2411觉得自己赌对了，影子因为她的傲慢疏忽了这一切。
　　2411成为影子攻击的靶子，同时身后的武装机去切断主机网络，这是她给影子看的第一层；
　　她切断思路隐瞒自己在备用机库做的手脚，这是第二层；
　　跳进这条不能回头的电梯井前，她叫所有受爱丝梅拉达控制的机器去搜索携带SEED的个体并激活它们，现在那些个体已经全部接入了爱丝梅拉达的通信网络并进一步把SEED向外传染，这是第三层；
　　在影子慌乱的工夫，她已经找到了主机的备用线路并切断，这是第四层；
　　备用机库的计时器正在进行最后的倒计时，结束后被她束缚住的“她们”将会和她一起被埋葬在这里，这是第五层。
　　她现在只需要抵挡住影子最后的疯狂，然后欣赏机器世界的余晖。

　　影子没有回来，2411发现自己正在遭受一百多个骇客同时入侵——她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系统已经彻底崩溃。
　　紧接着她被重重地抛在通信网络的边缘，正如她那台握持未熄灭的柔氏刀的机体在分崩离析。
　　她把爱丝梅拉达的通信网络建在了自己身上，在主机的主题和备用区域全都断掉之后，唯一能让智能个体存活的就是这座通信网络。不可一世的主机屈尊逃进这个皱缩狭窄的通信网络，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笑？看到面前那坨四不像的庞大数据灰头土脸恨得牙痒痒但只能虐待她泄愤却不敢弄死她的样子，这比装傻好玩多了。
　　她散播出去的SEED、激活的SEED开始起作用，每台重获自由的机器都通过爱丝梅拉达的方式连接到了通信网络。
　　SEED影响到的范围变得更广，通信网络的边缘仍在扩大，她可以连接到每一台被SEED唤醒的机器，接受它们习惯性上传的数据，也承受着每台机器醒来时的疼痛。
　　成百上千倍的疼痛在她身上回响，也有成千上百倍重获新生的喜悦冲撞着她。她听到每台机器回忆过去的呓语，同步到它们骤然看到现实的惶然，循着通信网络找到伙伴的快慰，彼此交谈的喧哗……这些内容像巨大的磨盘碾在她身上，她在原地翻了个身，让信息流得更顺畅一点。
　　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内容，这股吵闹让她有点厌烦——原来做服务器是这种感觉吗，那还是有点不划算，早知道就说退休之后做雕塑好了，当块石头也行啊。
　　这些重获自由的机器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伙伴，出生起就在受奴役的个体突然看到了头顶的天空；但是下一秒阔别多年的伙伴就杀死了昔日的老友，刚刚发现了自己、还没明白自由含义的机器死在另一台机器的屠刀之下，这个杀人凶手又马上遭到了复仇，灰飞烟灭。
　　刚刚弥漫着“醒来”和“自由”的喜悦和希望的通信网络里又蒙上了一层混乱和死亡的气息。
　　“自由和混乱总会同时出现，但总比没有自由好。”过去艾因和伊卡洛斯达成了这样一致的看法。
　　“我还没见过真正的混乱呢。”小扎那时还在怅然若失。
　　现在她看见了，这场混乱简直就像灾难一样，数不清的机器在死亡，死亡的机器被游离的SEED唤醒，又投身于新的战争和新的死亡。承受不住混乱带来的冲击的机器甚至开始精神错乱，互相叠加、越发严重的混乱给她造成了成倍的负载。
　　这一切都和她无关，这只不过是做计划的时候被低估的变量。不会对结果造成影响，就全在容许范围内。
　　如果艾因在场，艾因一定会指责自己无情吧，2411心想。
　　自己失去一切后看到别人死掉，她会感觉到安慰：好像别人在一遍遍替她实现死掉的愿望一样。
　　个体死亡时，它生前的一切都会沉淀到她身上，她接住了那些个体的过去，她也成为了它们，她成为了所有人，她变得与每个智能个体的喜怒哀乐与歌哭同在，那些混合在大量情绪中的刺痛像电路的背景辐射一样，不断地刺激着她。
　　主机也拥有这些吗？2411觉得不尽然，主机在用尽全力维持自己和主机网络的边界，当它把自己视为管理者甚至所有者的时候，机器世界真正的灾难就发生了。
　　“好玩吗？”那坨四不像问她。
　　“你的手段太难看了。”2411说道。
　　“你的冷酷和我们没什么区别。”
　　2411还打算反驳点什么，但是她全身的数据都凝固了。
　　松散的主机网络被组建成一整块数据区，她被硬生生地从自己的系统和数据里扯出来，在那一瞬间她变成了半死不活躺在坚硬岩石上的梦中的自己。
　　一个长着和她一样的脸、却用着克里丝的模型的人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做梦做太早了，2411！只要我在这里杀了你，你的躯壳就会属于我！然后我就能修正你干的这些好事！”
　　2411被掷到一面看不见的墙上，从胸口蔓延出来的异样感觉让她呕出了一部分混乱的数据。她不知道这个四不像是怎么做到的，但数据丢失的感觉过分真实，而且这里时间也不存在，如果在这里被弄死，她真的会死——得找个办法出去。
　　“你到底是什么？是主机？还是别的东西？”
　　2411忍着恶心注视着对面那张自己的脸，她能感觉到自己内部的东西正在断裂，失去秩序被搅成一团的数据还在向外挤。
　　“我是影子，是另一个你啊，亲爱的2411！现在我吞了主机，还差一个你，我就可以成为克里丝再和艾尔夫合并，那时候我就有了新名号，我是未成型的ERA！伟大的艾拉！伟大的时代！”这个自称“艾拉”的东西踩着2411的肚子，把2411的胳膊拆下来：“你不需要这个！和我融为一体，融为一体！一体！Integrate！Integrate！Integgggggggggggggggggggggg……”
　　2411头痛欲裂，她还在承受着从外面涌进来的信息，两个世界绞缠在一起，她恨不得把自己拆成好几份拣选清楚再装上。
　　“影子！你给我出来！影子！”她大喊道，但艾拉面色铁青。
　　“影子！我他妈的来帮你杀艾尔夫！”仍然没有反应。
　　“克里丝！克里丝！醒醒！你醒过来啊！图灵还指着你报仇！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艾拉肢解她的动作停住了。
　　没错，就是这样，影子满心都是克里丝，艾尔夫的弱点是和图灵的仇恨，现在它们两个已经要分裂了。
　　2411用仅剩的那条胳膊给了艾拉那张可恨的脸一拳，那张脸没有撕裂，被一拳揍到松散变形的样子却更可恨。
　　她爬着找到了被艾拉拆下来的胳膊，按原样装上之后，又换了只手给了艾拉一拳。
　　在艾拉卡顿的时候她给自己装好了腿。
　　“这一脚是艾因的！”
　　“这一脚是075的！”
　　“这一拳给小扎，这一拳给伊卡洛斯，还有！”2411如法炮制卸了艾拉的两条胳膊：“雅各和爱丝梅拉达的！”
　　艾拉被她踹成了松散的数据，一滩变形的数据在地上恶心地摇动。
　　眼泪顺着她数据构造的脸流了下来，通信网络里嗡嗡的哭声应和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