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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医闹 ...


  •   翌日一早,井梧于门外嚷道:“一刻钟后,闲时院见。”

      柳云怒气冲冲地挺身坐起,望向窗外,这才什么时辰,就不能让人好好睡一觉!然而埋怨归埋怨,手脚不能停,匆匆洗漱梳妆更衣窜出门。

      纪元徽竟在外等候:“早。”

      柳云讶然:“你什么时候来的?”

      纪元徽道:“我跟阿梧一起来的,我怕你找不着路,就想着等你一道去。”

      柳云挽起他手臂:“那快走吧,我还真不知道那什么闲时院在哪儿。”

      榆钱树旁,青白石桌前,纪玢誉正悠闲地喝着淡茶,吃着早饭,见他二人过来,和煦一笑:“坐。”

      井梧和他俩一道坐下,依然是他在纪玢誉左手边,纪元徽在右手边,不过柳云坐在了对面。

      纪玢誉施施然道:“能在一日之内取得顺灵丹,你做的不错。”

      柳云瞅了眼桌上原封不动的大白馒头,想是给她准备的吧:“谢宗主夸奖,烦请宗主得空时把药钱给梅夫人送去。”

      纪玢誉微微挑眉:“多少钱?”

      柳云摇摇头:“不知道。”

      纪玢誉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她,柳云摊手:“梅夫人当时没开价,我以为她正是要等跟宗主再见面时再议价。”

      纪玢誉暂未言语,井梧道:“此等小事,何需劳烦宗主亲力亲为。”

      柳云赶忙道:“还未收款便先出货,非十足信任不能为之,梅夫人都这么有诚意了,当然也是看在朱雀门跟宗主名声在外的份上,何况梅夫人此举救助的,可是宗主一贯悉心爱护的亲侄儿,于情于理,宗主亲往一遭以表谢意都不过分吧。”

      井梧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似是说不过她。

      纪玢誉笑道:“言之有理,便依你所言吧。”随即起身。

      柳云呆了呆:“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纪玢誉置若罔闻地往外走,井梧毫不犹豫地跟上,又回头瞪视她:“还不跟来?”

      柳云无奈:“来了来了。”悄摸拣起个大白馒头藏进袖口,继而同纪元徽一道跟过去。

      早知纪玢誉如此不体恤下属,她就晚点再提及此事了,真是倒霉催的。

      四人共乘一辆马车来到杏林医馆外,当然井梧充当车夫坐外边,柳云在路上分了一半馒头给纪元徽,纪元徽满心欢喜地接过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柳云都吃完了他手里还剩一半的一半,便又掰了些给还她,柳云直接塞进嘴里愉快地嚼了两嚼咽下,两人也算是垫了垫肚子。

      纪玢誉一路神游物外,宛若白日梦中。

      四人陆续下了马车,纪玢誉是最后下来的却走在了最前边,才过卯时,杏林堂内已有不少病患伤者及其亲眷,冉诗序跟卢潇潇都前前后后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梅卉裳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微有倦意地拨弄手边的茶盖。另外还有几样糕点,但看得出来她没有半点食欲。

      卢潇潇抽空过来接待:“你们谁要看病?”目光定格在纪玢誉身上,渐渐发直。

      柳云出面道:“我们是来找梅夫人的。”

      卢潇潇目不转睛道:“哦…她…她在…”素手胡乱挥舞。

      梅卉裳那么一个大活人占据了此间外堂近三分之一的位置,而另外三分之二堪堪挤下了二三十人,对比如此鲜明惨烈,他们当然一眼就能看见她在那儿。

      纪玢誉客气道:“不劳烦姑娘,我们自行过去就好。”说着便从她身旁经过。

      卢潇潇像失了魂般一动不动,周遭的嘈杂声仿佛都被隔绝,她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了。

      柳云好意推了推她肩侧:“醒醒,别做梦了。”

      卢潇潇迷迷糊糊地望向她:“他是谁啊?”

      柳云极小声道:“朱雀门敛宗宗主,纪玢誉。”

      卢潇潇瞬间清醒,再望向他的背影,原来近在眼前的人,竟如此遥不可及。可是纪玢誉的风华绝代已然超出她以往的认知,若非亲眼所见,她决计不信这世上竟还有这般超凡脱俗宛若谪仙的男子。

      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冉诗序顾自忙碌,倒也没打扰她。

      纪玢誉来到梅卉裳近前:“梅夫人。”

      梅卉裳抬起手掌:“一千两。”

      一千两?柳云骇然,她这辈子勤勤恳恳干活点点滴滴攒钱恐怕都攒不够这个数。

      纪玢誉向井梧一偏头,井梧掏出银票,交到她手中。

      梅卉裳瞄了眼银票数额,收进袖口里:“慢走不送。”

      纪玢誉不以为忤,仍客客气气道:“谢夫人出手灵药之恩德,在下告辞,后会有期。”潇洒转身。

      然而当他走出两步,柳云正要跟上之时,梅卉裳忽然道:“柳云,要不要留下一起吃个早饭?”

      柳云怔了怔:“这…不好吧。”

      纪玢誉仍继续前行,井梧憋着气跟随,纪元徽等在柳云身旁。

      梅卉裳闲闲道:“怎么,原说要谢我,这会儿就不赏脸了?”

      柳云纠结道:“夫人何必为难我。”

      梅卉裳挑挑眉:“我不过请你留下吃个早饭,竟也成难为你了?”

      纪玢誉已越走越远,柳云急得要跺脚,却突然释怀,坐到她旁座上:“不为难不为难,我就是觉着怪不好意思的,得了夫人的恩惠,还留下蹭饭。但只要夫人不嫌弃,我必舍命陪君子。”

      纪元徽讶异地看着她,她竟不怕惹怒小叔了?

      梅卉裳笑道:“你凭实力促成一桩买卖,给我赚了一千两银子,我请你吃饭不过是理所应当,只是‘舍命’二字委实谈不上,无端端的,谁要你的命?”

      柳云亦笑道:“夫人说的很是,承蒙夫人抬举,我实在没有回绝的理由,不知夫人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纪元徽呆住了,梅卉裳正要开口,彼端却出了事。

      “你干什么吃的?不伺候人在这杵着,是眼瞎还是耳聋了?看不到我小娘大着肚子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还是听不到她嘴里一直叫唤身子难受得紧呐,不赶紧过来搭把手还挡路,这是撞上了我,要让我小娘磕着碰着,叫她肚里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你就是拿命也赔不起!”

      此人如此中气十足地叫嚷,惊扰众人,不少带病的孩童哇哇啼哭起来,一些成年病患也是面色青白交替,呼吸有些阻滞。可这闹事者竟还一脸得意之色,趾高气昂,令人生恶。

      看他形容,一张大饼脸上皱纹横生,两瓣嘴厚如腊肠,身材短小还大腹便便,犹如个成了精的土陶罐,生出头颅四肢张牙舞爪。老大不小的年纪却搭着一个怕是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称其为小娘,且还是个身怀六甲的小娘?那小姑娘当他妻子都属于是好白菜被猪拱了,然而她当的还是他小娘!

      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么个吃法!

      柳云感到难以置信的同时又有一种司空见惯的感觉,毕竟世间之大,什么样的荒唐事都有。

      原来卢潇潇的目光跟着纪玢誉转动,没料到身子刚一动便撞上了个迎头赶来的胖子,向后踉跄两步堪堪站稳,又被劈头盖脸的一顿吼骂,当即眼里就盈了泪,怕丢人只能强忍着,并躬身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

      矮胖仍高声大吼:“这就完了?我小娘肚里的娃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你整个医馆都赔不起。不过…”仿佛一瞬间换了张面孔,极尽无耻下流,“把你卖到我们老王家做个使唤丫头,我也就勉强收了,日后慢慢调教,必叫你个瞎眼丫头知道什么是规矩。”

      那小娘挺着个大肚子站半天了他也不扶着坐下再说话,这般叫嚣最受其惊扰的反而是她,且说来说去都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对她能有几分敬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卢潇潇脸涨得通红,平日里挺活泼机灵的一个姑娘家,此时面对这种人这种事,竟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举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冉诗序放下手头的事走了过来:“阁下若再耍横无理,杏林医馆便永不接纳,还请阁下自行离去。”

      老王家的矮胖嗤笑一声,猪蹄一般的肉手往冉诗序肩上一推搡:“你是个什么东西,有钱到哪儿不能看病,你敢这么跟大爷我说话,我看你这医馆是不想接着开了吧,若要找死,尽管开腔。”

      一条秀腿直踢在他滚圆胜过孕中妇人的肚腩上,矮胖仰头一声哀嚎,重重跌在地上,才吃过的早饭吐了近一半出来,堂下顿时臭不可闻,腌臜满地,不堪入目。

      梅卉裳居高临下地怒视他:“猪头猪脑的混账东西,给我滚!”

      矮胖双目圆睁,惊恐地捂着胸口:“我爹是跟了苏家副总管二十多年的侍从王田,你敢打我,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梅卉裳隔空一掌给他扇退到门边,他狠狠撞在门槛上几乎把门槛撞裂竟还抵不住那股巨力,遂从上翻了出去,打了数个滚才停下,极其艰难地爬起来,抱头鼠窜还不忘补上一句:

      “臭娘儿们,你给我等着!”

      梅卉裳玉手轻起,飞去一根银针,正正扎进他椎前穴。

      只听一声惨叫与随之而起的鸡飞狗跳声,那人三日之内都张不开狗嘴了。

      柳云小声嘀咕:“夫人可真厉害,我第一次觉得紫红色衣服这么好看,旁人是人靠衣装,到夫人身上,却是这衣裳沾了光了。”

      梅卉裳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虽不大表露,心里却是欢喜的,看来人都爱听奉承话,她也不能免俗。不过,素日里向她献媚讨好之人虽多,她却并不觉着有多受用,他人千方百计地逢迎做戏,竟还不如柳云轻飘飘地说几句更令她心里舒坦。她从前最喜听祝天晴弹琵琶,而今也听腻了,连那个伴她多时为她弹奏过无数首诉尽哀思的琴曲之人,她也不想再见到了。

      想必祝天晴昨日向她告别时,心下已了然,所以他才会有所不同。似他这等见惯风月之人,既知永别也不会多么伤感。

      梅卉裳不由得望向了冉诗序,过去她的那些放纵不检点,他应是有所耳闻但未尽知,若是他知晓了全部会作何反应?想来也不会怎么样吧,只是心里未必不会留下根刺。她突然想到柳云昨夜才对她说过的,不利于维系夫妻情感之事,就不必告诉他了。照她以往的脾性,自不会放在心上,可她忽然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了,她觉得很虚无,她想试着改变,那就必须收敛。

      也许柳云的出现是一个契机,她的人生该是时候转舵了。

      而眼下,小娘子惊惶地瘫在地上,捧着肚子哭哭啼啼道:“这可怎么办好啊。”

      冉诗序扶了她起来,安排她到一旁坐下,再为之诊脉,道:“夫人只是一时受惊,胎儿并无大碍,待我为你开一帖宁神药,服用两三天就好。”

      小娘子仍以帕子抹泪:“可我有家归不得了。”

      冉诗序神色微沉,这非他所能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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