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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乔迁宴 ...

  •   乔迁宴。

      宫中亲自下令张罗,朝中有头有脸的官员没有不来捧场的。

      座无虚席,人头攒动,宾客如云,贺礼相叠。

      昭慈皇太后派人前来正式宣旨,擢升晏婉为陶然公主,赐公主府宅,加赏别院两座。

      同时赏赐了一众擢升贺礼:千年古玉雕、麟元宝玉、珊瑚夜明珠、七彩石心、镶金凌兰玉佩、羽浆圣草、雪御龙骨炖品、冬虫夏草等等,珍奇异宝,眼花缭乱。

      宫女们鱼贯而入,一盘盘呈上,看得来往宾客伸长了脖子,啧啧称奇。

      晏婉携公主府众人领赏,最后,圣旨特命工部好好建造公主府别院,以成佳话。

      工部侍郎邢狄元亦叩谢领命,缓缓起身。

      盛筵开席后,大家寻了熟人入座成桌,吃喝闲谈起来。

      邢狄元握一槲叶杯,坐于筵前。

      见晏澜阔步而来,起身敬酒道:“晏国公,令嫒久病初愈,又得擢升,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呐。”

      晏澜微一颔首,举杯遥祝,一饮而尽。

      邢狄元亦仰头同饮。

      而后倾了空杯,示意。

      晏澜抬手相敬,命人与他满上。

      玉浆琼酿汩汩流入槲叶杯中,邢狄元摩挲杯缘,不经意道:“圣上赏了这宅子和土地,国公府当大贺。”再次向晏澜举杯敬酒,道:“不知朝中所推行土地外租之事,晏国公可否……”

      “哎。”晏澜一摆手,截断了邢狄元后面的话语。

      放下了酒杯,道:“今日爱女喜宴,不谈公事。”

      面色依旧和缓,虎目却透出一星一点的肃穆颜色。

      邢狄元与晏澜于朝中共事许久,当下即知此事怕是无有转圜余地了。

      于是掀髯一笑,再饮一杯道:“晏国公思虑周到,是下官拘执了。”放下槲叶杯,将话题宕开了去。

      礼部侍郎裘宜温和吏部侍郎殷霆也来举杯拜贺。

      不过两家于一年前结了仇,因此殷霆快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先一步拜贺完,便借口落座旁侧席间了。

      “裘大人,许久未见。”晏澜接了裘宜温的酒,不由得多问候一句:“……近来可好?”

      裘宜温家只有一个独子,一年前遭了大祸。裘家为此大受打击,裘宜温告假许久,近日才得以振作,重回朝堂。

      “都好都好。”裘宜温笑眯眯的。

      “此番多亏了晏国公推行的土地政策,才提醒起下官竟还有几处土地尚未处理。”

      “这一年属实颓丧太久……嗐,不提也罢。”提及前事,摆摆手。

      略过道:“如今闻大人接手了京中贪腐案,若非晏国公提点,下官这几处土地,怕是有嘴也说不清了。”裘宜温语带感激,殷勤敬酒。

      他对土地被外租出去的法令倒是颇为赞同。

      邢狄元闻之,接了话:“裘大人,晏国公已定下规矩,今日喜宴,不谈公事。”微一提杯示意,提醒他道。

      裘宜温看看晏澜,连忙赔罪:“瞧我这嘴,该罚该罚。”拦了酒侍,直接拿下酒壶,自罚了三杯。

      有一骁卫自暗门匆匆而来,晏澜虎目微眯,端了端杯,暂离了席位。

      公主府府高庭阔,偌大的院子布局精巧错落,有多处可自成一隅的微观景致。

      精心移植而来的丛丛花草,片片林木,随院子的布局蜿蜒曲折。

      放眼其中,左边是一处雅致梅园。

      里面堆积着终年不化的雪,营造出雪中红梅之景。

      宾客们若吃酒吃乏了,可三三两两前去赏景。

      府里三面环绕一条银带般的温泉,水汽蒸腾,形成天然的温室,以确保宴席上的温度适宜。

      右边是温泉中心,一片月牙形状,月牙最中央,置一座水台。

      昭慈皇太后赏了许多女侍,其中便有歌舞姬,今夜要在台上表演一出出水芙蓉。

      宅院正中则为晏婉的主席。
      旁侧皆安排有弦乐队,配合着宴席推进的氛围,奏着或雅致或欢快的曲乐。既不宣兵夺主,曲调的轻缓急促又恰到好处。

      骁卫带来了宫中急召的消息,晏澜派人给晏婉交代几句,便提前离开了。

      待他走后,在座官员们聊天说话明显更大胆了一些。

      “土地白白给那些贱民耕种,损失多少贴补!”邢狄元闷酒喝得多了些,重重放下槲叶杯,愤愤不平。

      “还得给他镇国公府当牛做马!”指指这华贵气派的公主府,愤懑摇头。

      别院建造过程中有不少额外的开销和人情,还不都是他工部担了。

      其他官员有的附和,有的劝慰,有的噤声。根据自己土地损失的不同,各人态度各有不同。

      小辈公子们那一桌便没有这么气氛热烈了。

      这些官宦子弟平时浪荡惯了,对园中布置的雅致景象没多少兴趣。

      不能斗蛐蛐儿狎妓,便只得斗酒。可斗酒很快便腻了,于是开始晃悠悠园中闲逛,欣赏着温泉中央舞女的曼妙舞姿以寻乐。

      宴席中酒气渐浓,嘈杂声起,晏婉听闻不惯,在晏澜走后,也已经提前移步到了温泉边的月池亭中。

      静待了片刻,一个温润有礼的声音突然叫了她:“公主。”

      纱帘飞扬,一个端正的人影儿站在亭外作揖。

      “在下殷俊。”殷俊抬起头,自我介绍一下。

      稍稍迟疑,开口道:“贸然打扰公主,实因在下有一事……难以放下。”

      “故而前来,唐突相问。”

      晏婉听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拦住了欲去打发人的康姝。

      “你想问……绿衣?”晏婉道。

      她想起,“殷俊”这个名字,她只在绿衣口中听到过。是吏部侍郎殷霆之子。

      晏婉来京不过半年,与他并无交集。

      因此稍一思量,便不难猜到殷俊前来所谓何事。

      晏婉记得,原本绿衣是跟了他做妾室的。

      殷俊礼道:“正是。”眼皮微微垂了垂,似乎很是伤感。

      压了压情绪,起身欲问:“不知绿衣她……”

      可惜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哟,这不是殷公子吗?”一个略显醉意的声音响起。

      裘伯观一手拎着翡翠酒壶,一手搭上了殷俊的肩膀,随意拍了拍。

      “怎么,公主宴会上也敢风流?”裘伯观语带三分嘲讽。

      “裘公子自重。”殷俊直起身,瞥眼看了看肩头,抬手掸了掸。

      他掸落裘伯观的手掌后,还拂拭两下肩头,似乎有厌嫌的污物一般。

      而后侧身昂首,拉开了与裘伯观之间的距离,隐隐透出一丝无言的轻慢。

      裘伯观只是醉了,不是憨了,自然看出他的轻视。

      一下恼怒:“你以为你是谁?”态度恶劣起来。

      康姝向前一步,欲将二人轰走。

      裘伯观突然掷了酒壶,翡翠玉飞溅一地。

      “当年若不是你们殷府手段卑劣,遭祸的合该是你!”

      “岂还有你今日在此耀武扬威的份儿?”裘伯观言语犀利,大有算旧账之意,毫不相让。

      眼见着快要吵起来,康姝挺身相喝:“住手!”

      “公主面前,岂容你们放肆!”厉声训斥。同时微使眼色,示意骁卫随时将人拿下。

      “公主恕罪。”闹事的虽不是殷俊,但这吵嚷总归是因他而起。

      因此他先开了口,歉礼相揖道:“绿衣的事,日后再向公主请教。”

      温温雅雅,顾全大局道:“今日便不叨扰公主安宁了。”毕竟这是公主府的乔迁宴。

      殷俊看了裘伯观一眼,不准备与他纠缠,礼貌退下,拂袖而去。

      温润背影飘然不见。

      “呵。”裘伯观冷笑一声,独立庭前。

      片刻,俯身捡起翡翠玉片。

      “裘公子……”康姝皱眉,肃声上前,欲唤骁卫将其赶走。

      “康姝,算了。”晏婉止住。

      今日是她公主府的宴会,昭慈皇太后亲自下旨主持的,有多少人瞧着。

      晏婉还不想惹出些足以成为流言的“热闹”来砸了自己的场子。

      毕竟——不要留下流言可生的口子。

      再加上,裘伯观的身世遭际也确实可怜。

      裘伯观为礼部侍郎裘宜温的独子。

      本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风雅文才,一篇《鹖旦赋》惊艳文坛,风头无两,众学子传抄一时,京都纸贵。

      本该科考入仕,平步青云。可却不幸卷入了太昭元年八月的科考舞弊案之中。

      最终舞弊案被告发,他和一众考生均受了宫刑,终生不得再入仕途。

      然而晏婉知道,此案不过莫须有。

      是太昭帝初登帝位,怕官员子弟世袭以积,家世累赫,会蚕蚀自己的皇权。

      因此和朝中佐皇派大臣商量过后,有意做出的一场舞弊案。

      吏部侍郎殷霆便是当初一同商议的佐皇派大臣之一。

      他提前得到风声,令殷俊闭门家中,未参加那年科考,以得保全。

      而裘伯观便不同了。

      殷俊和裘伯观本是同窗,相交甚深,该同一年科举。

      可殷俊却瞒了裘伯观这个消息。

      殷家知道,太昭帝谋划这场舞弊案的用意,就是为了打击世家子弟,因此科考中必须得留几个大臣的子侄在,不然不好交差。

      ……最后,裘伯观和其他几个非佐皇派的官员子弟被拉出去受了宫刑。

      十年苦读无人问,一朝《鹖旦》天下知,再见已是阉宦人。

      朝堂,名利场。起飞时万人相贺,恨不得都来攀附。坠落时,哪里还讲什么是非原则。

      越是耀眼的星星陨落,围观者越是窃喜痛快,恨不得拍手叫好都来踩上一脚。

      遭难后,裘伯观原本温和的性子也大变。

      后来,他得知了些蜘丝马迹,去找殷俊质问过几回。

      兹事体大,殷家自然要和此事撇清干系,因此极尽冷落怠慢,裘、殷两家便是由此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这件案子,要到两年后,才会迎来平反的契机。

      晏婉藏起暗叹,起身道:“让他静一静吧。”正好她也乏了,想回房歇息。

      康姝听令屏退了骁卫,扶了晏婉,从月池亭旁侧绕行离开。

      瞧瞧歌舞夜色,晏婉问一句:“……他去哪了?”

      偌大的公主府,总得留有个送客的人。

      康姝一怔,明白过来。

      有些为难地迟疑了下,道:“说是在表姑娘那儿耽搁了。”

      宴席开场时闻渊还在,可晏澜走后不一会儿,他也被人叫走了。

      奇安特地来报,说是御史府那边表姑娘有急事相召,暂去片刻。

      “……晦气。”晏婉眉一蹙,掀眼嘀咕一句。

      这样便不能先回房歇息了。

      步伐一转,准备移身大宴,去收收尾。

      冷不防一个自嘲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没想到公主与我,竟是同病相怜。”

      裘伯观兜着捡起的翡翠碎片,在后面忽的开了口。

      见晏婉回头,他亦抬头,瞧向她。

      没了月池亭纱帘的遮挡,晏婉对上视线,这才看清楚他的眉眼。

      面容英俊秀气,一双眼睛却野性十足。

      晏婉心下一惊。却又不知这惊从何来。

      故而停下脚步,细量他。总有种恍惚熟悉之感,一时又捉摸不住。

      她以往只听人提起过裘伯观的事迹,但从未正面见过本人。前世两人亦从无会面交集。

      缘何会心惊?

      裘伯观见她陷入沉思,以为她没听懂,索性将话语说得更明白些:“父有二子,夫有二心。”

      裘伯观摇摇头,感慨道:“可悲可叹,岂非同病相怜?”

      这便是说得近日朝中一则传言了。

      自裘伯观成为阉废后,裘宜温大受打击,闭门告假将近一年。

      旁人只道他是绝了后乃至伤心过度,实际并非如此。

      传言称,裘宜温用这近一年的告假,在大力搜寻他曾遗弃民间的私生子。

      如今重回朝堂,便是因为私生子已寻得,不日便将接回府中培养。

      如此一来,裘伯观虽为长子,但已与弃子无异。

      听裘伯观此言,看来传言多半不假。

      晏婉瞧着他,忽然涌上一个疑问:“不知令弟为何人?”

      康姝见她接话,停了脚,也看过去。

      “哈,哈哈哈。”只见裘伯观突然大笑了起来。

      将袍中翡翠玉片散了一地,朗声高歌道:“管他何人!”一挥袖,扯出一则卷轴。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邢伯观醉意几许,荡开卷轴道:“父不慈,不奉;夫不忠,不要。”

      “既有二心,理当另寻欢乐。”

      “公主若不嫌弃,这则《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可同失意人共赏。”

      卷轴铺开,洋洋字迹潇洒若云。

      “草木芳丽,云水容裔;嫩叶絮花,香风绕砌……节候则天和日暖,闺阁亦绣户朱帘……英威灿烂,绮态婵娟;素手雪净,粉颈花团。观昂藏之才……”②

      裘伯观状若癫狂,袖舞狂狷。

      空中响起“呲啦”刺耳的一声,裘伯观狂舞的卷轴被从中一截两段。利剑带着冽冽冷锋。

      闻渊扯了纱帘,迎手罩在了裘伯观脑袋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乔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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