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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9 ...
江霓意识薄弱的时候,只觉自己身处一片津台雾锁的地方。
身遭是漂浮的雾气,像是带着重量一般凝滞在半空中,不拥挤,却稀疏肿胀得要撑破整个空间。她感觉到自己侧过身抓住了什么东西,而后摇摇晃晃地抬起手,从指间的雾气中抽出了一本厚重的书。
其实她看不清楚手里拿的是什么,但潜意识里总有个感觉,那是书。
书里夹着两张相片。她恍惚地将其拾在眼前,紧紧盯着第一张相片——是一个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对着镜头恬静地笑;站在女人身侧的,是两个正兀自攀爬着假山的小女孩。
她认出来,其中一个孩子是蒋兰,另一个是蒋暮妮。而那个女人,是她们的母亲,秦怡。
她的意识倏尔就变得清晰起来。她清楚地知道这三个人的身份,却觉得,那个该是蒋暮妮的人,是自己。
那张脸分明是蒋暮妮的脸,江霓却认为那是自己。
她揭开这张相片,视线又定在了第二张上——那是个些微肥胖的男人,鼻梁上架着厚重的眼镜,身上穿着浅蓝色的衬衫,腋下则是夹着黑色的办公包。他面向镜头,深深地蹙着眉心。
然后,江霓感觉到喉中一阵哽塞,自己哭了。
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
每回他来看望我们时,蒋兰都会吵着要去公园玩。母亲想要拍照留恋的时候,父亲总是站在一边帮我们三个拍,然后再换母亲帮他拍。
她知道,父亲不喜欢女孩子。母亲相继生下她和蒋兰,几乎要让他崩溃。
但她一直以为,即使是这样,父亲也是非常爱她们的。直到他跟母亲离婚,不到两个月后就和另一个女人结婚时,她才明白,原来一切的包容和隐忍都是假象。
她看到母亲沉默地替蒋兰梳着头,而后突地就抱着她哭了起来。
她清楚,今后就只有她们三个,一起相依为命。她悲恸,觉得荒谬,更多的是不甘。她们没有做错任何事,而父亲介意的,却是她们的性别。
因此她用力地咬住自己的左臂,发狠地大哭,不让任何人发觉。她要证明,父亲是错的。她要让父亲看到,他的行为是多么的可悲可笑。
她做到了。
她进了重点初中,又从那里以拔尖的成绩考取了市内的重点高中。她利用假期积极参加义工组织,或是接下两三份暑期工。
同父亲见面时,她总是表现得乖驯懂事,却也不忘记时刻挺直着腰杆,望向父亲时,眼神里带着不可一世的桀骜。
而父亲,在他的妻子诞下一个女婴时,已憔悴不堪。她知道,父亲在面对她时,内心是懊悔歉疚而又痛苦的。她也清楚,父亲的负担很重。父亲后悔。
但她敛眸凝视这意料之中的一切时,却扯不开分毫的笑意。
她悲悯而怜惜地看着父亲,薄凉的目光滞留在他后颈几片触目惊心的白发上,胸腔里忽地便荒寒遍野。
你后悔了?后悔有什么用。
她不是没有恻隐之心,只是已经疲于他迟来的爱了。
事态的走向是她早已计算全免了的。这就好比经过一系列环环相扣的演算,最终证明出一开始便给予了你的结果一般,缜密而顺利。
不过,她没有料想到的,是母亲日渐转变的心态。她以为,母亲会永远同她和蒋兰相依,不离不弃。直至那个叫做冯启的男人介入她们的生活时,她才惊觉自己的一厢情愿。
母亲需要的,不只是女儿所赋予的亲情。母亲更需要的,是另一个深爱着她、能够与她携手相伴的归宿。
因此她缄默地看着母亲的面容,颔首重新反思了自己。纵使有再多的不忿,她也不应局限母亲——这对母亲不公平。
她和蒋兰,都不该成为禁锢母亲的缧绁。
只要母亲不感觉是寄人篱下,她当然不会阻止母亲重寻一段新的婚姻。只是,她不允许那个与母亲重组家庭的男人是冯启。
她看得出来,冯启并不是爱母亲的。他是个危险的男人。
她知道那并不只是自己的多疑。蒋兰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异样,甚至时常与他发生冲突。她心里怀揣着对这个男人的怀疑,并适当地同他疏远,尽量不做交流——但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做出那种疯狂的事情。
他强⊥暴了她。
她坐在浴池里,像是犯了抽风的病人一样痉挛着狠命地擦拭自己的身体,就好似几年前死死紧咬自己的手臂遏制哭声那般,恐惧而疯癫地洗了三个小时的澡。
她被毁了。她所有的努力,她的尊严,她的骄傲,她的倔犟——一切都被毁了。
她不能告诉母亲。
母亲会痛苦,会受不了刺激。
所以,干脆死了好了。死了就不需要在他人面前抬不起头了。死了就不用为自己的无能而羞耻了。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
她偷偷执起手机,拨下了父亲的号码。
“爸。”她听到自己喑哑的嗓音缓缓唤着这个字眼,语气却是麻木而生硬的,“阿兰还太小,她不能照顾自己。妈也不能照顾自己。”
父亲似是捕捉到了她古怪语调中的一丝端倪,紧张的声线在电话那头响起:“出什么事了?暮妮?”
她眸中氤氲弥望,多年来筑于心间的围城瞬间被攻破,像是心田瞬间崩陷。喉管一下肿胀得难受,她讷讷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恰好在这时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小孩子咿呀学语的过程中,不成调的歌声。
于是,她怔忡地任泪水溢出眼眶,平静地对电话那头开口:“爸,如果你真的后悔觉得对不起我们,就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现在的家庭。要是哪一天妈有困难了,希望你能够给她帮助。”
语罢,她挂断了电话。
之后,她用水果刀割破了手腕上的动脉。
死的时候,她什么都想不起了。
她从不相信鬼魂的存在。当她以一个游魂的姿态屹立在阴晦的房间内看着母亲声泪俱下的模样时,她忽然就恍悟自己错得彻底。
她一直以来都是最自私的。自私地以为父亲是爱她们的,自私地认为母亲是属于她和蒋兰的,自私地决定要用自己的成功报复父亲。
最后,自私地撇弃所有。
母亲不能接受她死去的事实,变得精神错乱,整日神情恍惚。蒋兰除了要顾及学业,还需要小心翼翼地照顾母亲——她并没有常常以泪洗面,只是偶尔在无人搭理时,会将目光飘远,脸上凝固着愣神的表情,平静而木然。
冯启则是一条短信甩了母亲,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离开了。
他禽兽不如。
夜里,在母亲和蒋兰都睡下后,她会去冯启住的公寓。他赌博,而且吸毒。她尝试过扑上前竭力掐住他的颈脖,或是抄起他桌上搁置的水果刀刺向他的头颅。
但不论多少次,她的手都只能活生生地穿透她想要触碰到的东西。
没有小说和电影中大快人心的设定。她对这个她恨之入骨的人,做不了任何报复。
更让她怒不可遏的是,这个男人居然威胁蒋兰。蒋兰似乎是知道些什么——兴许是和她有通感,怀疑她的自杀和冯启有关。
蒋兰尝试报警。但冯启发现了她的怀疑,并且要挟她如果敢对任何人提起这事,就强⊥暴了她然后将她杀死。
她知道蒋兰非常的恐惧,却又恨不得将他立即绳之以法。
蒋兰把希望放在了父亲身上。她看到,那天蒋兰战战兢兢地跑去了电话亭打给父亲,又因电话那头父亲妻子的咆哮声而惊惧地将电话摔回——这一系列行径都被冯启发现。
在蒋兰回家时,冯启丧心病狂地将她拉进了巷子里。
她愤怒得浑身战栗,在他用自己的事威逼蒋兰时,伸手想要将他掐死——即便是怀着再强烈的仇恨与怒气,她也无法做到任何事。
但就在这时,有两个人出现,救了蒋兰。
她注意到,那个适才在家里修自己电脑的少年,能够看到自己——他好像是蒋兰一个朋友的哥哥,叫做江崇。
那天晚上,在他们送蒋兰回家后离开时,她驻足在楼下目视着江崇的背影。
——有没有可能,通过他来传递什么讯息?
她知道冯启是不可能就这么放过蒋兰的。因此她一直紧紧跟在蒋兰身后——即使她根本就保护不了她。
她是对的。
第二天晚上,蒋兰离开江家后,就被冯启捂住嘴拖去了附近准备拆迁的城中村里。看到冯启将蒋兰的手用塑绳绑起,还用纸团塞住她的嘴时,她几乎要失控地吼叫!
她冲去了江家,想要找到江崇和江霓去救蒋兰——但江家竟有种力量令她无法正常地穿墙而过,就连呼喊声都被隔绝在外!她拼了命地捶打着江霓房间的窗,他们兄妹二人即刻发现了她,江霓首先便跑上前来打开了窗。
她领着他们赶回城中村时,冯启正面目狰狞地举起一块砖往蒋兰头上砸去!
她看到江崇从自己身侧疾步上前,挡下了冯启的手,飞快地将其制服。她看到蒋兰神经质地从石板路上爬起来,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骇人表情,狼狈不堪却歇斯底里地冲冯启咆哮着“去死”。
而后,江霓抱住了蒋兰。她听到蒋兰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跪坐下来,瞠目凝望着冯启那张令她憎恶、恶心作呕的脸,绷紧了身子,下意识地挥手一次次穿透他的头颅,嘴里喃喃重复着蒋兰刚刚嘶喊的话:“去死……去死……”
去死啊。你去死啊。你怎么还没死?
蓦地,她听到了江崇淡然的声音:“你碰不到他的。”
她怔忡地抬起头看向他,面对他温善柔和的面孔,忽地就惘然了。
我知道啊。我知道我碰不到他。
可是我不甘心。我怎么可能甘心呢?
明明该死的是他啊。
都是他的错。
她颤抖地蜷缩起来,心中的迷惘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心焦:“是他的错!我再也不能抱住妈妈了!!我再也不能跟妈妈和阿兰生活在一起了!!都是他的错!!”
她疯癫地嚷着,得到的却是江崇一句平静的回应:“但是真正选择死去的,是你自己。”
“是你选择丢下秦阿姨和蒋兰的。”
他话音未落,她就觉得自己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垮了。她其实很清楚,的确是她自己做出选择的。冯启固然可恨,但他只是给自己提供了两条路而已。
而选择死亡的,无疑是她自己。
她清楚,但她无法接受。
“我后悔了。”她听到自己这般开口。而江崇,依旧是用不温不火的语调,从容地道:“很多人都后悔了。
但只有这个后悔,是来不及的。”
她稍稍牵起嘴角,笑了。她听得到一旁江霓轻微的叹息声。
她盯着脚下的石板路,目光掠过上边毫无章法的纹络,略略歪过头,肯定而又悲恸地叹息了一声:
——“我想也是。”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体在逐渐消散,身体有种融化般的虚弱感。
她想起了母亲谰语着“暮妮回来后会很高兴”时的温柔神情,想起了父亲低下头时后颈上的白发,想起了蒋兰失神时眸里的怅然。
她突然记起,自己一直都欠他们一句话。
那句从小到大从未提及的,我爱你。
我爱你们。
但是,迟了吧。
江霓睁开眼时,眸子里盈满的泪水恰好从眼角滑落,渗进了她耳鬓的棕发里。
她觉得有些口舌干燥,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颤颤巍巍地爬起了身——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书桌上仍摆着江崇送的手表,耳机则已被安置在了窗台上。
她捞过窗台上的水壶,见里边盛着温水,就拧开盖子灌下了几口水。她现在还有些头晕,但脑子很清醒。
她记得自己在上警车前晕倒了,所以应该是被送回了家里。
还有就是,她刚刚看到了蒋暮妮的记忆。
晕倒的情况应该也是这个引起的——奇怪的是,她看到记忆的时候,是以蒋暮妮的身份存在在她的记忆里的。
难道是因为,蒋暮妮在消失前把一部分记忆寄托在了她身上?但是,与其选择她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她为什么不把记忆给蒋兰看呢?
刚思忖到这里,大门的门铃就被按响。
江霓一愣,放下水壶,四下里看了看,踩上床边的红色拖鞋就拉开自己的房门跑去了玄关。
打开门后她稍微惊了惊——蒋兰正穿着校服,手里拽着书包,冲她愉悦地粲齿:“阿想~”
“你怎么跑来了?”江霓诧怪地侧过身让她进屋,弯腰捎了双拖鞋到她脚边,拧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且还穿成这样?”
“什么叫穿成这样啊,去学校当然要穿成这样啊!我可是看你请了两天病假没去学校了,而且又不回我短信——我才来特地看你的诶!”墨发少女佯装生气地斜睨了她一眼,扬高语调答道。
“毛啊?!请了两天病假!?”意识到她在说些什么,江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琥珀色的眸子,挑起眉梢指了指自己,“我勒个去,我睡了三天?”
“哈?”蒋兰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阿想,你脑子烧坏了吧你。睡三天?我勒个去,你以为是在二次元啊——三天睡在家里不吃不喝,你能活么你?”
敛下眼睑,江霓不予回应,打算噤声掩饰过去。如果蒋兰说的是真的,那她的确是不吃不喝了三天——不过,别开玩笑了,这样她怎么可能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阿想阿想~我刚刚经过你家士多店的时候看到你爸爸了!哇擦你爸真特么是个美青年啊!跟你哥好像!”不待她继续理清思绪,蒋兰便拽住她的手臂激动地睁大了眼,兴奋道。
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江霓转眸乜斜过她后,面不改色地纠正:“脑残了吧你,应该是我哥跟我爸很像才对,哪来的我爸跟我哥很像啊。”
后者敛了敛激奋之意,松开了拽住她手臂的手,缓吐一口气道:“阿想,我爸来看过我了。”
她神色微怔,微微别过脸来,试探性地将视线挪到她的脸上,却见她一脸释然的笑靥:
“妈妈现在的情况不能工作,爸爸说以后会定期给我们生活费的——我的学费他也会负责。本来打算去考一中,但是想了一下,留在本部的话拼命一点还可以拿到奖学金,减少我爸的负担——所以我打算初中也在本部读。冯启的事,我们都商量好了,不告诉妈妈。”
顿了顿,她仰起脸来,笑容里多了几分江霓读不懂的东西,沉遂而柔和:
“我才知道,原来我爸他早就开始怀疑冯启了。姐姐在自杀前打过一通电话给爸爸,让他起了疑心。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警察,所以警方有派人保护我。那天晚上在你哥报警之前,就已经有警察注意到我的情况赶过来了。”
江霓回想起了蒋暮妮自杀前打电话给她爸的记忆,眸色稍黯,不自觉地挪开了目光。
蒋兰没有注意到她表情的细微变化,踟蹰了半秒,张张嘴道:“阿想……”“诶诶,‘谢谢’啊或者‘对不起’啊之类的话,你千万不要这么狗血地扯出来啊喂。”她蹙了蹙眉,不耐地打断她的话,拖长了音调瞪她一眼,“你啊,没事就好啦。”
安然无恙就好。
而后蒋兰又同往常一般吵吵嚷嚷地念叨了起来,瞬间化作话痨姿态,唠着“你家萌物太多了啊不公平啊”之类的不着边的话。
蒋兰离开时,江霓仍有些余悸地抬眸扫了眼她身后,确认再见不到蒋暮妮的身影时,才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灵魂消失后,是去了哪里?
她拐身踱进厨房,将小锅里盛满水,置在灶台上将水烧开后,弯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支面放进了锅中的沸水里,熟稔地用筷子不紧不慢地搅动着煮面。
兴许是真的三天没有吃东西,她饿了。
TBC
惊喜地发现被推荐了,所以勤快地过来更新。
以后周更绝对会有保障的,还请姑娘们喜欢的话一定要收藏留言打分哟~~
霸王什么的,最讨厌~【打滚
第一个事件终于收尾了,呼,辛苦。【喂哪有自己说辛苦的啊混蛋!
于是下一章开始进入下一个事件~嗷~
顺手收藏一下专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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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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