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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玻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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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赛场上,她发现自己预判了流川枫的动作。
可能是因为从国二离开篮球队开始,她就没有缺席一场富丘男篮的比赛。
在每个因为无法打球而痛苦的日夜里,她如孤魂徘徊,将情绪诉诸于指尖的琴弦,又将对篮球那点突然变得遥不可及的念想寄托在了身边某支球队的王牌身上。
在每一场从最上层凝视球场的比赛里,她将流川枫此人的强悍球技烙刻在双眼中,然后一遍遍在心中演练。
那种热情浇灌而成的,是“如果我还能继续打球,一定会将他当作‘对手’的决心”,但那决心稍纵即逝,统统消失在无奈和苦恨里。
因为没有如果,因为恰是注视他的时间足够长,她才比谁都知道,那些技巧背后需要多么漫长而刻苦的训练。
就算人们称他为天才。那他也是在前十五年里拼尽全力勤勉练习的天才。
你怎么敢的?苍崎凛?
你怎么敢让这样的人,真的将你视作愿意一战的对手,并且来帮助你克服你的恐惧?又怎么敢因为他表现出的些许善意,而让情绪失控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用你那颗懦弱的心,你那一年半的空窗期,你那不及他半点的勤勉和天分?
在路边的野球场前,苍崎凛倚靠在铁丝网上,看不知名的人们挤在有限的场地上打半场比赛。
那件湘北篮球队的外套就被她叠得整整齐齐地塞在包里,但角川赛之后的两场比赛,她一场也没有去看。
这个周末,她白天写曲练琴做课业,傍晚就出门兜风。随着一些惯性动作,她一定会在某个室外野球场停下,然后坐在那里看人们打球。
她想试着自己走出来。她带着砰砰直跳的心脏,穿过铁丝网,在靠近球场的地方坐下,神经随时提防着任何一颗有可能飞来的篮球,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出于对球的恐惧,还是因为面对流川枫而产生的强烈自卑,她几次都要抹掉从眼角流溢出来的泪水,才能继续睁大眼睛看清场上的赛况。
这期间,有男孩大着胆子来和她搭话,但都因为她疲惫的摆手而识趣地离开。
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明天的周一。明天流川枫就会恢复原本的上课日常,并且在午休的时候打开天台的门。
“翘课吧”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就被她立刻否定。她在心中再一次斥责自己,只要不去天台就好,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为什么变得这么冲动又极端。
抱着这样的自我安慰到了第二天,苍崎凛立刻发现,不去天台确实不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翘课才能。
流川枫就站在她的教室门口。
现在是午休后第一节课的课间,她的同学都坐在教室里聊天打诨,而流川枫一出现,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首先,他真的很高,这就是一种强烈的存在感,其次,篮球队在现在的湘北真的很有名,最后,流川枫的流川命也很有名。
“两场都赢了。”而他要传达的居然就是这么一句话。
而她只能跟他说:“你知道的吧?左左冈是我的同桌,他都会告诉我。”
“嗯,”他说,“我只是想自己告诉你。”
这个家伙又开始了。苍崎凛意识到。
她此刻满脑子的混乱思维,最后都只能汇聚成一句带着疑惑和不解的“为什么啊?”
对方微微抬起头,那双让苍崎凛时常为之震颤的眼睛向她投来视线。
“就是想这么做,没有为什么。”
她沉默了。人们的视线在汇聚过来,这让苍崎凛感到如芒在背,她只好推了推流川,说现在你已经告诉我了,快走吧。
对方不为所动,只是跟着她的动作后退到了走廊边缘,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苍崎凛无可奈何,问他还有什么事。
“早上你没来,”他说,“所以我迟到了。”
“现在的我不能给你提供任何一对一的价值,”苍崎凛说,“你的自主训练比和我一对一更有效果。”
“只有半小时,不影响。”他说。
说完这话,流川枫立刻意识到苍崎凛的情绪不太对劲。她低下头,用左手捂了捂眼睛,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发现她的眼睛红了,那之中甚至浮起了些许潮湿的端倪。
“你没必要这样帮我,就算我能重新打球,我也不能成为和你匹敌的对手。”她说。
说完这话,她就要转身回教室,但流川枫下意识地拉了拉她的手臂,而后者迅速甩开了。
“……没想过那些。”他说。
苍崎凛回头看他。
“我没想过你会成为我的对手,”他说,“没见过国中你打球很可惜,但我只是想,呃……”
“你说啊。”她有些烦躁。
这一声催促,使流川失去了组织语言的时间,因为害怕对方直接踏步走掉,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想让你别那么难过。”
她彻底控制不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了,即使将手攥得很紧,她也依然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她问:“你从哪看出来我很难过了?”
流川枫知道自己最近就像被女巫施下魔法一般,产生了些许无根无据的奇怪直觉。
苍崎凛总是挂着满不在乎的脸和人们插科打诨,但就算她在角川赛后笑着和彩子复盘樱木的五犯下场,但她言语间陡然的停顿,也会让流川枫感觉到她的失落。
“你的新歌就很难过,”他说,“一开始我确实好奇你的球技,但最近不是这样。”
如果有一本神的答案之书摆在苍崎凛的面前,她愿意付出一些代价去翻开寻找面对当下境遇的方法。但是真的很可惜,这里是现实世界,现实里没有答案之书。
意识到面前的单细胞家伙恐怕不是因为她曾经打出四十五分的历史而做出那些举动,苍崎凛俯下身去捂住了自己的脸。
从福利社捧着两杯饮料匆匆赶回来的左左冈智恰好看见了他们两人在教室门口的对峙,他惊慌失措地看着俯身捂脸的苍崎凛,立刻对事情展开了联想。
“流川,我知道你把衣服借给苍崎但是她没去比赛,但是你也不能把她凶哭吧!”左左冈这么说着,挡在了苍崎凛的前面。
又是这家伙,真碍眼。流川枫拧起了眉毛。
“你先去练好你的投篮手势吧。”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直到第二天的部活时间,苍崎凛也没决定究竟要不要去看湘北和翔阳的比赛。她骑着她的机车,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晃悠。
她不是很想继续消化昨天流川枫的言行,因此她断定过度分析单细胞生物的想法才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但她依旧带着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态度,无法下定决心往比赛场馆去。
在路过某个巷子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三辆翻倒在地的机车。而苍崎凛知道是哪伙人的机车品味如此‘独特’,就是闯进湘北篮球部打架的铁男和龙所带领的那帮混混。
她推开头盔上的护目镜,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而这一眼,恰好让她看见了樱木花道那头耀眼的红发。
比赛马上开始,樱木却被这群混混给逮住了。意识到这点的苍崎凛摘下头盔下了车。她一边系紧自己夹了保护钢板的手套,一边往巷子里走,而走得越近,面前的对峙景象就越清晰。
三井寿也在这里,他靠墙而坐,脸上像是挨了不少拳,曾经的老大铁男躺在一边,似乎是失去了意识,而樱木花道面前站着龙和一帮气势汹汹的混小子。
真的很不巧。她最近心情确实没有很好。
“在搞内斗吗龙?掀翻铁男领导之类的……”她看着正中自己一记直拳的龙吐出血沫,笑了一下,“你也就是这种货色啦。”
“妈的,怎么哪都有你。”龙骂道。
“这话应该我来说吧。”苍崎凛瞥了一眼龙身后的大个子,那家伙正在摘下机车头盔,似乎是想用这东西来抡人。
而当那人的面孔出现在苍崎的面前时,她的脸色就彻底阴沉了下去。
“我妹妹很受你照顾,苍崎,”男人说,“你们都是富丘中的得分后卫,但你被喂球那个晚上真的很有意思。”
“鬼头,你出狱啦?”苍崎凛发出了冷笑声,“故意伤人就关了你一年?那个被打的小子也才完全恢复吧。”
三井寿扯住苍崎凛的衣袖,让她别再掺和这些事情,但后者脸上带着那种无法忍耐的怒气,她一把甩开三井的手,说你是篮球队的我又不是,我没赛可禁。
“我这张脸没能和篮球一样让你怕得挪不动脚吗?”鬼头露出了惋惜的表情,说:“真是可惜。”
三井寿和樱木花道总算见识到了苍崎凛打起架来的疯劲。
她和他们四个人扭打在了一起,但她的痛觉神经就像失灵了一样,挨上了三四拳都还在面不改色地出手,而其中一个身手不佳的家伙,已经被她带着骑行手套的拳头打得跌坐在了一边。
认为自己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女生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挨打,三井把心一横,不再去想禁赛的事情,他想要站起来去帮苍崎一把,而樱木花道感叹着这个女生打架真的很不错,是真的可以一打他们三个,随后也想要替她把其中一个混混拖开。
樱木花道刚对龙伸出手想要把他从苍崎身边拽开,苍崎就一脚把龙从樱木的身边踹开了。
这就导致她闪躲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鬼头的一拳,又被左侧的人狠狠一脚踹进了一边的杂物堆里。
她想要挺身起来,腰侧却有些失力,于是她只好用双手将自己撑起,就在下一拳马上落到她脸上的时候,樱木军团和抖落的树叶一起从围墙上落了下来,为首的那个拂开落叶,一把拽住了龙的手臂。
水户洋平喊着苍崎,快把两个傻瓜带去比赛,这里有他们来解决。苍崎凛见过几次樱木军团,但水户洋平知道她名字这一点,不免让她多看了几眼他,心想樱木是有靠谱朋友在的。
她抬手看表,时间的指针已经岌岌可危。她又看了眼面前的对峙,似乎旗鼓相当。
于是她从脚边拎起那个鬼头脱下来的机车头盔扔给三井,又指挥樱木“去他们车上找个头盔戴上”,然后站起来去找自己的机车。
在三井匆忙带上头盔的时候,他瞥见苍崎凛摸了一把后腰,跨上了机车,她上下打量手忙脚乱的樱木和三井,然后看了看机车后座,带着点凝重问道:“你俩多重啊?”
其实不需要知道具体数字,苍崎凛已经知道自己的后轮将承受本不该承受的重量。她认命地闭了闭眼睛,心想算了,过阵子换一只轮胎就是。
她开得很快,他们的耳边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风声,趴赛机车的构造本又是俯身才能坐稳,樱木花道只好紧紧地摁着三井的肩膀保持稳定,而三井寿竭力和前座的女孩保持着距离,却在红灯的急刹时还是免不住倚了一把女孩的后背。
他连声说着抱歉,但前面的头盔里却传来了隐隐的笑声。
“没事,”她说,“流川坐我后面也得倚一下,我开车很急,我知道。”
开场前三分钟,她把这两个遭遇了飞来横祸的混小子送到了比赛场上,到这时候,她才来得及感叹自己最后还是来了这里。
篮球部的人为看起来伤痕累累的三井而大惊失色,在确定樱木和三井无恙之后,纷纷催着他们去做赛前热身,彩子瞥见了站在门外的苍崎凛,小跑了过来。
“苍崎,你怎么样?你脸色好差,这些擦伤……”她指了指苍崎脸颊上的伤口,“需要给你拿医疗箱消个毒吗?”
苍崎凛瞥见了流川枫正在向这边投来视线,后者正要跨开步子走过来,她立刻语速急促地说道:“我没事,快让首发队员去做准备。”
她扳过彩子的肩膀,让彩子面向赛场背对自己,等彩子再回头喊她的时候,女孩已经拔腿离开了。
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彩子看见了已经走到她面前的流川枫,她催着对方:“好了,苍崎说她没事,比赛要开始了,我们好不容易来了两个,不能又丢一个。”
比赛的时间异常紧迫,而对手又是一支县内强队,没人对此发出什么疑问。在赛后,三井寿在更衣室里一边听大家为获胜而喜悦,一边抽出了自己来时穿的那件制服外套,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制服是黑色的,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但当他的手在衣服下摆一抹而过时,那种奇怪的粗糙感让他起了疑心。
他抬手一看,刚刚抹过外套的五指上,都是已经干涸的红褐色血渍。
想起在苍崎凛的机车上他倚她的那一下,再想起她在上车前不自然地抚摸自己的后腰,一直回溯到她摔坐进杂物堆的场景,三井寿心中一惊。
“糟糕!”他下意识地低喊了一声。
人们被他的这一声吸引了目光,赤木问他怎么了,而三井寿感觉自己的血液像是被瞬间凝结,他手脚冰冷,看了一眼流川枫,后者正因感到古怪而看着他。
怎么办啊……三井寿心想。
从杂物堆里坐起来之后,苍崎凛就察觉到了后腰上的不对劲,她往后一摸,拔出了一块破碎的玻璃。
从国二那次事件之后,她的痛觉就已经变得极其迟钝,因而她大多时候,都在通过发力时感到的不对劲来判断自己的伤势。
她其实是想留下看比赛的,但她的伤口一直在渗出血渍,而彩子的那句“你脸色好差”更加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该久留。
此时她已经从医院缝完针回了家,她给自己热了份速食咖喱,正在就着咖喱预习物理课题。
但家里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伸手接起,喂了一声。
“你在哪?”
出乎意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苍崎吓得把话筒拿开了一些,然后看了看拨号界面上的未知号码。
流川枫怎么会往她家打电话?他哪来的号码?
这么想着,她把话筒放回耳边,说:“白痴,你打的是我家的电话,你问我在哪?”